是這麼個道理。
湖州茶聞名天下,再不濟,都有人爭相搶購,要是遇上些黑心的茶商,了不起把這些積攢到下半年的茶葉,再混進去些陳茶一道做了茶餅賣出去,利潤仍舊是可觀的,也不至於叫孫昶壓下三成的價就把這些茶給買走了。
可是陳正廷又爲什麼當堂扯謊呢?
他明知黎晏已到湖州,這案子再不是杜啓崖一人說了算,他有意扯謊攀咬誣陷,黎晏絕不會坐視不理。
魏子期愁眉不展,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今日公堂之上,陳正廷言辭鑿鑿,說今年陳家絕不願再看你們從湖州買走一兩茶,就是因爲去歲你在湖州惡意壓了茶農的價格。”
一句這不可能,孫昶是脫口而出。
他終於有了要起身的姿態,但身子直挺了一半,成了個跪坐的姿勢,沒有站起身。
魏鸞瞧他那樣,像是不服氣,可是先前那種喪氣的、頹敗的情緒又一下子涌上來,於是他沒了聲音,又放棄了反駁和抵抗。
難不成這湖州府衙的地牢,竟是這樣能磋磨人嗎?
從前相交,她這位表哥,絕不是這樣沒有骨氣沒有血性的。
即便是他殺了人,可是陳正廷若這樣誣陷他,他也就認了嗎?
魏鸞跨上前去半步:“表哥,你三緘其口,不肯明說,我當你是一心赴死,再無意辯白,可你卻要想明白了陳家指責你惡意來壓價,咱們都是經商的人家,我雖是閨閣女兒,卻也明白一個道理,惡意哄擡或是惡意打壓,這都是黑了心腸的作爲,這樣的人,壞了規矩,不配爲商。表哥,你是孫家的嫡長子,你做的事,就等同是孫家做的事”
她終於把話音咬重了起來:“你方纔說什麼?即便救了你,也要連累了外祖父的一生清名?你要叫他背上這麼個名聲,難道就好聽了?”
孫昶一擡眼望過去:“我”
那些話,好像就在他脣角滾動。
兄妹兩個面面相覷,誰都沒有再逼他。
大約過了有半展茶的工夫,孫昶終於一聲長嘆,到底是鬆了口:“去年下半年我再到湖州,其實是祖父叫我來的。本來上半年茶葉生意慘淡,便是湖州新茶,賣的也並不好,我在湖州一次性進了兩萬兩銀子的茶葉,到六月中旬櫃上清賬時,連本帶利,也只買了九千餘兩而已。”
魏子期霎時間倒吸口氣:“連本帶利尚不足萬兩?”
孫昶點了頭,他更覺得心驚。
這何止是慘淡,簡直是虧的離譜了。
孫家不至於拿不出這兩萬兩,手上自也還有別的生意做,但兩萬兩對他們而言,又的確算不上一筆小數目,絕不是眨眨眼就過去的事兒。
既然如此,外祖父竟還叫孫昶到湖州收茶?
“外祖父囑咐你來收茶,是因爲什麼?上半年虧成了這樣,照說你們賣出去九千餘兩,按着去歲茶葉的價格我們家是不做茶葉生意的,但我多少也還算知道價兒,那你再到湖州收茶前,你們手上應該還剩下不少的茶,當初進的兩萬兩銀子的茶葉,恐怕連三成也沒賣出去吧?”
孫昶一向知道他算賬厲害,倒也不驚奇,說了句是:“大約就賣出去兩成多一些。其實這筆賬你比我會算,按照那個價格,要是全都賣了,保管不賠,還能大賺一筆。可去年就是古怪得很,沒人買,這就算了,各地的商號還都不肯把價格降下來,一來二去,所有的茶葉,幾乎都爛在自家手上了。”
現下看來,孫昶也是稀裏糊塗的不清楚。
他摸了摸下巴,摩挲了好一會兒:“你繼續說。”
“祖父叫我來收茶,那時候就放了話給我,要比往常的價格壓下去三成。”
魏鸞險些驚呼出聲來:“是外祖父叫你”她忙收了聲,又嚇的吞嚥口水,“可你不是說沒有嗎?”
孫昶搖頭:“祖父的意思是,按這個價格把下半年的茶收回去,上半年的茶和下半年的茶放在一起賣,這收茶的價,就沒那麼高,賣出去一兩,利潤就更大,要是等到進了十月,各地還是不肯降價,那我們家就做回惡人,把價格往下降。”
魏子期立時就聽懂了,無非是想要止損,等到了十月價格不降,他們降了價,肯定有商號跟着一起降,但是孫家是頭一份兒,要數賣的最快的,也得是孫家,況且他們手上的量又大,又全都是湖州新茶,價格比往年低了那麼多,自然不怕賣不動。
到年底去清櫃上的掌,賺的或許少一些,但總歸還有得賺,最要緊的,是把上半年高價收回來的那些茶葉,儘快的脫手賣出去。
“那後來呢?”魏子期轉了話鋒,“我聽表哥你剛纔意思,這不是陳正廷栽贓你的?”
“價我的確是按低了三成的那個價談下來的,但卻並不是像陳正廷說的那般,倒像我真的惡意的壓了茶農的價。”他翻了眼皮去看魏子期,“茶農種地產茶,我們手上有再多的銀子,人家要是不賣,我們也沒地兒去買,把這些茶農得罪了,來年我們靠什麼掙銀子?”
魏子期一頓,就沒有再接話,只是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我去年那個價格收了茶之後,和他們白紙黑字的寫過契約,等到了年底清賬,倘或掙了銀子,同他們三七分賬,孫家三,他們七。”孫昶是瞧見了魏子期眼底的震驚的,失笑着搖頭,“給茶農們分這麼多,是爲着我談了三家茶農,攏共又收了一萬多兩銀子的茶葉,當初說好的,拿出來分給他們的那七成,一分爲三,他們賣了多少銀子的茶給我,就按多少份兒的紅利去分這七成你想啊,或許到年底掙了銀子,也沒多少,再給人家分三成,叫人家三家去分這三成,那可就太沒誠意了。”
“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外祖父的想法?”
“是我的。”話既然都說開了,孫昶自然直言不諱起來,“但這個事兒太大,要拿出這麼多的銀子給茶農分,我不敢擅自做主,之前是寫了書信問過祖父,祖父同意了,我纔去談的。”
是,這事兒當然大了!
所以實際上孫家去歲忙活了一年,到頭來真是沒掙幾個銀子,大頭都拿出來分給這幾戶茶農了,他們賣給孫家那點子茶葉,起先是叫壓了三成的價,但是分走這七成的紅利,恐怕不止能找補回來那三成,還另有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