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晏上了樓正好遇上趙隼,他眼睛眯縫起來,打量着望過去,又瞧了瞧他身後方向,微一抿脣,咂舌嘆了聲:“阿鸞叫你去?”
趙隼迎上前來叫了聲主子,他是探了頭又往下掃了一圈兒的,正瞧着杜啓崖那頭帶了衙役們安撫人,這會子已然把一羣人帶到了外頭小院兒去。
他這纔回了話:“二姑娘睡醒了,大約是聽着外頭這樣鬧哄哄的,尤珠多說了兩句,她也鬧的不大明白,就叫了奴才去,問了兩聲。”
黎晏哦了一回,揉了揉眉心,也順着他的目光回望一眼,等收回目光時,瞥見了魏子期正上樓的身影。
他站定腳步想了須臾,到底沒等魏子期上來,自顧自的邁開腿,朝着自個兒屋子方向步過去。
趙隼知道這是不想理會魏子期,便亦步亦趨跟的緊,於是魏子期上得樓,待要再多問幾句後話的時候,已經只能瞧見他主僕二人的背影了。
關起門來說話,自然就舒服得多。
黎晏靠在椅背上,翹了個二郎腿,也沒正經看趙隼,只是問他:“阿鸞跟你說什麼了?”
趙隼心說這倒真是心有靈犀了,不必多說多問,也知道魏家二姑娘有話交代他轉達。
“別的都沒什麼,主子您大抵也都猜得到,無非是怕您焦心一類的,只是臨走那會兒,二姑娘又交代了幾句話,叫奴才一定要告訴主子。”他一面說,一面越發貓起腰,端的一本恭敬。
那頭見黎晏把下巴微微揚起,又高高的挑眉看過來,雖然沒開口,趙隼也知曉,這是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故而他嚥了口口水,又清了清嗓子:“二姑娘的意思,今日到客棧來鬧事的這些人,不能查,也不能抓。這夥子人,甭管是不是受人挑唆蠱惑來鬧事的,主子都只能忍了。倘或是,主子查出蛛絲馬跡,只會更惱火,明知他們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卻不能將他們下了大牢收押起來,那才更堵心呢。”
黎晏眼底卻隱隱泛起笑意來:“她說沒說是爲什麼這樣叮囑你?”
趙隼忙不迭的點頭,自然也是把他主子眼中的笑意看在了眼裏:“外頭傳的話難聽,二姑娘心裏雖不受用,也知曉,主子您若再揪着不放,只會更叫湖州百姓的心中生出怨懟來。一來二去,成了鼎沸之勢,情態失控,不是主子願意見到,自然,也不是二姑娘願意見到的。”
聽來這番話,黎晏再想想魏鸞這幾個月來,一直藏在心裏的憂慮,便懂了。
她還是怕驚動了京城,驚動了宮裏。
這一切都是因魏家而起,因她魏鸞而起,鬧到如今,累的他名聲不好聽,而他名聲不好聽,自然也就敗壞了宮裏的名聲……
說來說去,誰叫他是天子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黎晏長嘆一聲:“前頭交代你的幾件事,這幾日過去了,有什麼要回的?”
趙隼一怔,原以爲他還會多問幾句魏鸞的事兒,卻沒料到他話鋒一轉,不再提魏鸞這一茬兒。
“主子,二姑娘那裏……”
他話沒說完,偷偷打量了一眼黎晏的面色,他面上看起來是淡淡的,像是不願多談,故而趙隼只能訕訕的收了聲,閉上嘴,心下存疑卻不敢再問。
他輕咳一嗓子,順着黎晏後頭問的那句,自然而然的把魏鸞的事情揭過去不再提起:“昨兒後半天有信兒送回來,最遲後日,得寶就能到湖州,奴才已經安排妥了,先悄悄的接進來,就在客棧裏見他,越是在外頭,怕主子您越是招人注意。”
黎晏卻沉默了下去,許久後,才沉聲問他:“你是說,杜啓崖安排了人手,監視客棧?”
趙隼心下咯噔一聲:“監視倒也算不上,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安排人監視主子的舉動,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在客棧見得寶”黎晏拖了拖音,終於正經的望過去那一眼,“客棧外頭還有他知府衙門的人。”
“自然是有,奴才心裏是有數的,既然敢把人接到客棧來,便是不怕他們能發現了,神不知鬼不覺的,等主子問完了話,再悄悄送出城,通知知府衙門的人到城門口去接人,直接帶回府衙去收押就是了。”趙隼猶豫了片刻,到底是又開了口,“就是……”
他猶豫爲難的模樣落在黎晏眼裏,便叫黎晏覺得意外。
其實趙隼真是個好奴才,旁人或許覺得,這奴才好些時候說話辦事不本分,太過逾越,想對主子的事情指手畫腳的,但是於黎晏而言,卻並非如此。
他生在皇家,長在皇家,從小到大,聽多了阿諛奉承,也見多了卑躬屈膝。
趙隼在他面前,一直都把奴才的本分端的很好,這麼些年了,真心爲他的,纔有幾個呢?
人家多爲着他的尊貴而敬他、怕他、利用他,趙隼替他操心的、憂慮的,每一樁每一件,都是真心實意的。
是以以往的時候,趙隼說話做事直來直去,心裏有什麼,就在他跟前直言不諱,他也不覺得這是多過分的事兒,若是十分有道理的,他也能夠聽上幾句。
今次卻不同。
他問起濱州和京城事,趙隼反倒遲疑了,吞吞吐吐的,那後話像是不敢說的樣子。
黎晏略一蹙攏眉心:“怎麼不敢說了?”
不敢說,自然有不敢說的道理。
得寶是濱州孫家的人,其實把人無緣無故的送到府衙大牢去,他心裏再清楚不過,主子這是等着陳家人動手,叫得寶“意外”的死在監牢之中,就只是看陳正廷和杜啓崖究竟有沒有這麼大的膽子而已了。
可那畢竟是孫家的人,是從小就服侍孫家大爺的,真死了,怎麼交代呢?
不是說他主子要同孫家人交代什麼,是魏家二姑娘那裏……
趙隼又咽口水,喉嚨處明顯滾了兩滾:“得寶一旦進了監牢,出不出得來,就得兩說者,奴才是怕,主子不先與二姑娘說清楚心思,回頭出了事情,二姑娘那裏不好說……”
黎晏便明白他因何而遲疑猶豫了。
方纔說起阿鸞,他不想多說,倒不是說懶得提起阿鸞,是因爲關於阿鸞的一切,他都心中有數,也輪不到任何人來置喙,自不必與趙隼多言。
估摸着,趙隼也不是不清楚,就是這會子再提起阿鸞來,他心裏虛了而已。
黎晏淺笑出聲:“這就把你嚇的不敢說話了?”
趙隼一時汗顏,擡手抹了抹鬢邊:“主子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