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溫祈道於崔長陵而言是十分要緊的,他在崔長陵心中的地位,甚至要高過那位博陵郡王,崔長陵畢竟跟着他十二年,他手把手的教導出如今的崔長陵,今次他明知道南漳的事麻煩,明知道襄陽危險,卻還是跟這崔長陵一起來,是因爲怕崔長陵遇上難辦棘手的事情,沒人能幫襯着。
但是崔長陵好像一點兒都不擔心,所以她一直都沒敢問,就怕她一時多心多嘴,再亂了崔長陵的心神。
直到今日蕭佛之沉寂了三天,突然說要設宴爲崔長陵接風,且聽濃墨所說,來傳話的小廝,又有些陰陽怪氣的,好像意思是說,此宴是爲私交,並不爲着給什麼欽差接風洗塵,話裏話外的意思,崔長陵避而不見,只叫濃墨應付他,實則是拿喬託大一類的,只是他又說的極隱晦,這些也不過是濃墨心中猜測而已。
但濃墨不是個隨意亂嚼舌頭的人,從來都不是,他會這麼說,一定是那奴才曾這樣暗示過,甚至在不經意中表達出來過。
刺史府的一個奴才,就敢對崔長陵這樣不恭敬嗎?那不還是得蕭佛之授意過,他纔敢這樣放肆。
可是蕭佛之他又圖什麼呢?
明知道崔長陵本就是來者不善,明知道溫祈道一心所向的絕對是崔長陵,他還這樣主動挑釁嗎?
王羨是不瞭解蕭佛之的,可她照着人之常情想來,也覺得此事不大對。
所以當崔長陵的心緒定下來,心情也好起來,她搭眼望過去,纔敢問出這句話。
崔長陵明顯是愣怔了下的,眉心微攏了一把,旋即便又舒展開來。
然而他面上的情緒變化,沒能逃過王羨的眼。
王羨一顆心揪起來:“不問?”
她叫不問時的語氣是輕柔的,像怕傷了他一般,和阿孃素日裏的慈愛又不同,那是帶着是了,帶着濃情蜜意,小女兒的心思最是柔腸百轉,她自然也不例外。
崔長陵無聲的笑,衝她搖了搖頭:“你想起今夜刺史府設宴之事,又想起我說的恐怕宴無好宴,加上今日顧盼說了那麼多,更令你心驚不已。這襄陽城,彷彿早不是天子腳下,早成了他們隻手遮天的地方。既然是隻手遮天,他們要誰生,誰便生,要誰死,誰便死。夫子眼下住在刺史府上,無人看顧護衛,便十分危險了。你是這樣想的吧?”
王羨也不扭捏,點頭說是:“我們是爲查案而來,並非鎮壓叛亂來的,除了你帶出府的心腹之外,便只有陛下調撥的欽差衛隊而已。難道真的等到查實了蕭佛之等人的罪證,他們被逼急了,狗急跳牆時,靠着你那一百來人的欽差衛隊,去攻破他的刺史府嗎?”
她話至於此,略抿了抿脣:“今天也是話趕話說到這兒了,我實在忍不住,才問你的。你既然敢叫溫夫子就這樣住進蕭佛之的刺史府,總該有個完全之策?我想你不會做沒準備的事兒,可你好歹說與我聽,也好叫我安心。”
她前前後後說了很多的話,又吃了那麼多幹巴巴的糕點,崔長陵盯着她麪皮看了許久,發覺她對此事,是極認真的。
他想了想,擡手倒了杯水,又把白瓷的小盞往她面前一推:“喝點水。”
王羨下意識擰眉,低頭去看那隻白瓷小盞,真是通體白淨,叫人看着就舒服極了。
她沒有動水杯,只是又叫了聲不問。
崔長陵幾不可聞的低嘆一聲:“我敢叫夫子住進刺史府,便是絕不怕蕭佛之會對夫子動手。羨羨,你總是會忘記我告訴過你的,極重要的話。”
“極重要的話?”王羨原本鬆了口氣,打算去拿了水杯往嘴邊送的,可是崔長陵一句話,叫她手上動作登時頓住。
她目光重又投向崔長陵,顯然不解:“我忘了什麼?”
“我跟你說過的,蕭佛之是真心敬服夫子,城門相迎,他在衆人面前與夫子行跪拜大禮,並非逢場作戲,那是他真心的。即便這麼多年過去,他依舊真心敬服夫子,當年夫子不肯再教導他,或者說,他沒法子再跟在夫子身邊學本事,與我有了不同,可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他也不會怪在夫子的頭上。”
他說着,眼風掃過那隻小杯,略想了想,自個兒上了手,把茶盞拿在手上,索性往她面前遞過去:“喝水。”
王羨撇了撇嘴,順勢接過來,往嘴邊送了送。
等到一杯清水下了肚,王羨那牙齒輕咬着白瓷小盞的邊緣處:“就這樣?”
崔長陵看來覺得有趣,便噙了笑:“另有夫子的身份擺在那兒,連先帝都禮遇有加,蕭佛之如果真的附逆,廣陽王本就是起兵造反的謀逆之輩,便只會更看重名望二字。夫子是天下大儒,他不敢輕易動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