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歸啊”
秦昭長嘆出聲,卻也只有這麼一聲而已。
鄭歸看着眼前鬢邊已經生出白髮的男人,鼻頭登時就酸了。
他是戰場殺伐的鐵血男兒,流過血,就是沒有流過淚,可是今日,突然之間,他眼窩就熱了。
原來從前一起南征北戰,斬敵無數的殿下,已經英雄遲暮了。
殿下的這一聲鄭歸,有多少的無奈,又有多少的悔恨和辛酸,他懂,他全都懂,而這世上,到如今,也只有一個他,真正懂得殿下了。
早些年間,他一直不明白,殿下爲何對王妃越來越冷淡,對世子也始終淡淡的,除了對郡主寵愛依舊之外不,其實也不是的。
殿下的郡主的疼愛,早就深入骨髓,幾乎成了一種習慣,而這些年來,殿下也已經開始不是那樣驕縱着郡主,至少郡主有了錯處,殿下並不是一味的袒護和包庇着的。
他一直都沒想通,更不覺得這一切是因爲孫夫人,畢竟這麼多年過去,殿下才開始變成這樣。
而之後,殿下慢慢的,沉默寡言,越發不苟言笑,外頭的設宴,即便是下了請帖的,殿下也越發懶得去應付,甚至連敷衍都不願了。
早幾個月前,他甚至還在想,也許是天子沒由來的猜疑與忌憚,哪怕如今皇上還不曾對廣陽王府做些什麼,可那份兒猜疑,始終都在,而殿下也一直都看在眼裏,是以殿下寒了心,纔會變成這樣。
然而直到今日,鄭歸才徹底明白了。
人家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這話一點也不錯。
沒有人能看到殿下心中的苦,更沒有能夠理解殿下的爲難之處。
朝堂,王府,這世道
鄭歸突然想起來,上次他在王府的書房裏,見到的那個盒子
他喉嚨滾了滾,一時發緊:“殿下,您這樣,我看着難受。”
秦昭卻笑了,那種苦笑,看得人揪心的疼:“難受?當年咱們在戰場上流血負傷,你都沒說過這樣的話。”
是,那時候沒說過,是因爲殿下是不會被打敗的,他是商城將軍,往來不敗,敵或能傷之,卻絕無可能殺之。
殿下負傷他會跟着痛,可他也知道,等到殿下養好了傷,重整旗鼓,一鼓作氣,還能帶着兄弟們再風風光光的贏回來。
怪不得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古人誠不欺我。
鄭歸抿脣,實在是笑不出來:“殿下,其實我以前,勸過您,不要再查下去,到最後,傷的只有您自己。”
“是,傷的只有我自己,畢竟我不能對魏業做什麼,也不能對鸞兒做什麼。明知道那是我和她的孩子,卻不能相認,我甚至不能到齊州去見她一面”秦昭有些激動起來,“你記得嗎?外頭都說,魏家阿鸞生的極美,眉眼間與其母很是想象。鄭歸,那是我的孩子,我卻不能”
他倏爾捏緊了拳:“可是鄭歸,你叫我怎麼能收手不查呢?魏業做了那麼多的錯事,手上沾染了那麼多的血,揹負着那麼多條人命,他活到了今天,他風風光光的活到了今天。別人我可以不管,可是孫氏呢?你問我接下來想怎麼做”
秦昭收了聲,眸中閃過狠戾。
鄭歸心下一驚:“殿下莫不是想對魏家做些什麼吧?”
秦昭捏緊的拳頭,重重的砸在面前的桌案上:“魏業這些年,忙着魏家的生意,把生意越做越大,我記得,前幾個月,他不是纔去了一趟揚州周邊的幾個州府,收了幾個窯口,如今瓷器上產出更大,量多質又好,白花花的銀子進了魏家的賬,他過的可謂是春風得意?”
鄭歸面色鐵青:“可是殿下,二”
他一句二姑娘沒說出口,就見秦昭的眉頭幾不可見的攏了攏,於是索性改了口:“小郡主還在魏家,如今也仍舊是魏業的女兒,您要整魏家的生意,對小郡主而言,也不是什麼好事兒不是?而且您也沒聽我把話說完了,我在牢裏見齊孃的時候,也大概問過,這回魏家爲什麼出了事兒,郭閔安那個人精,又爲什麼拿了魏家的女眷進大牢,您猜是怎麼着?”
秦昭到底是愣了下的。
竟把這一茬事兒都給忘了。
他面無表情的看鄭歸:“你說,別賣關子。”
“郡主之前去齊州的時候,把自己的那枚玉佩,留給了小郡主,具體是因爲什麼,我不得而知,齊娘也問過,小郡主沒告訴她,神神叨叨的,而且那會兒郡主是把玉佩給了齊王殿下,叫齊王殿下轉交給小郡主的,而這次魏家出事,就是因爲弄丟了郡主的玉佩,偏偏又有人給府衙送了信,告了魏家這一狀。殿下您知道,郡主的那枚玉佩是要緊的東西,郭閔安哪裏敢怠慢?”
他一面說,一面嘆了聲:“就這麼着,一來二去的,魏家倒了黴,家裏的女眷也跟着倒了黴。不過我被放出大牢之後,也留意打聽過,在齊王殿下回城的當天,郭閔安就把圍在魏府外的官差衙役全都撤走了,大概大概還是架不住齊王殿下的威嚴。”
“歆兒的玉佩?”秦昭幾乎驚呼出聲來,“她簡直是胡鬧!那玉佩是好隨意送了人的嗎?倘或真的在外頭弄丟了,陛下追究起來,王府都要跟着一起倒黴!”
真要追究起來,這罪名可大可小,不是說他廣陽王府一定就擔待不起,但總歸是個大麻煩。
他這些年縱着這個女兒,真是把她縱的越發糊塗,做起事來什麼都不想,不懂得瞻前顧後,一點兒也不考慮後果!
鄭歸見他動了怒,忙又勸了幾句:“殿下這會子生氣也無濟於事,事情既然已經出了,郭閔安總會想法子把玉佩找回來,就是齊王殿下,也不可能幹看着的。”
是啊,黎晏不可能眼看着魏家倒黴出事連累魏鸞的,雖然這件事上,也許是魏鸞連累了魏家。
但鄭歸的意思,秦昭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是怕我這頭對魏家出手,黎晏會暗中迴護不,”他突然否定了自己先前的話,眸色堅定的,“照黎晏那個性子,他明着就敢給郭閔安施壓,叫郭閔安把魏家外頭的衙役撤走,按你所說的,這件事情發生了兩個月,而這兩個月,京城沒有一點動靜,齊州城雖然傳說什麼的都有,可總歸還算是平靜,可見黎晏早就暗中給郭閔安施壓過,不許他擅自將此事上報京中知曉,這就已然是明着迴護魏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