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喜口中所說的這個蘇辛,趙隼是知道的。
他做齊王府的大總管,其實底下的奴才未必個個都認得,王府服侍的奴才那樣多,他要把一個個的都認全了,未免也太爲難人。
而他之所以認得這個蘇辛,話還要從四年前說起的。
那時候他跟着殿下回京,路上遇上打家劫舍的,他們倒是不怕的,一則齊王府的馬車沒人敢碰,二則殿下每回回京城,都是跟着王府護衛的,且從齊州到京城,路途又並不算太遠,往往殿下先給宮裏送了信兒,說了他何時啓程,宮裏頭太后和陛下是會再點一隊禁軍出城,一路從京城迎向齊州的方向,橫豎也就這麼一條官道,迎個幾日,也就能遇上,如此一來,太后和陛下便更放心些。
而蘇辛,就是那年他隨着殿下回京時,在官道上遇上的。
其實蘇辛的手上是有些功夫的,那年遇上山匪打家劫舍,說起來也是那夥子山匪膽子實在是大,打家劫舍都敢跑到官道上,大概也真的是窮瘋了,落草爲寇之後,日子仍舊過的苦巴巴的,沒了辦法,纔到官道上想幹一票大的。
說起來蘇辛那會兒還是在那家大戶當差的,做的也是看家護院的差事,出事兒的時候,是他拼死護着家裏的主子,還有後頭馬車上的小姑娘。
彼時他陪着殿下自官道過,見蘇辛手持鋼刀,雖然算不上浴血奮戰,但真的也只有他,人羣之中,最爲顯眼。
殿下是看不慣這樣的事兒的,自然也覺得救人一命,不過舉手之勞,便發落了那些山匪。
而也是從那時候,殿下看中了蘇辛,給了人家銀子,把蘇辛買了下來,就一直帶在身邊。
後來到了京城,蘇辛知道了殿下的真實身份,誠惶誠恐的,又表了好一番的忠心。
這一晃四年過去了,蘇辛如今在王府裏當差,乾的也從不是最下等的差事,反而殿下有些時候,還會親自交辦他一些事情,說器重不算,但也絕不至於忽視了他。
孫喜是不會隨口攀咬的,趙隼想來,如果說魏業有本事收買了王府的什麼人,導致今兒個來噁心主子,那怕也只有蘇辛了。
要說起來,蘇辛平時的確不是個莽撞的人,而且他本也受了殿下器重,又何至於去眼紅孫喜?
趙隼心念轉過,又看看孫喜:“你一直在魏家服侍,當日殿下跟二姑娘離開齊州城後,魏業他”
他頓了頓,一時也沒尊稱魏業,掃過孫喜,卻見孫喜面不改色的,他咦了聲兒,卻不多問:“魏業他有沒有過什麼不尋常的舉動?又或是和王府中什麼人走動過?”
孫喜又不傻,一聽他這樣問,再想想先前蘇辛做的事兒,還有趙隼長久的沉默。
他心下一沉,神色一凜:“你的意思,蘇辛是叫魏老爺收買了,今兒也是故意的?所以一開始姑娘說要出府,魏老爺是算準了姑娘要到王府來,特意叫我陪着,就是爲了叫蘇辛當着姑娘的面兒說這些話?可是我不明白”
孫喜說着就收了聲。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魏業這樣做,又圖什麼呢?
拿了這話噁心他,可他如今是魏家的二總管,而且也在魏家當差這麼幾個月了,如果說是他剛入府那會兒,魏業心中有所不滿,覺得殿下插手他們魏家宅子裏的事兒,想借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那倒也還勉強說得過去。
魏業糊塗了嗎?還敢買通王府的奴才,如果叫殿下知道了呢?
不,今天蘇辛的所作所爲,擺明了就是想要驚動殿下的。
孫喜有些糊塗了。
他怔怔的望向趙隼,是等着趙隼爲他答疑解惑。
然則趙隼顯然沒有這個打算。
這裏頭好些事兒跟誰都不能說,魏業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他也一時摸不透,但總歸不是什麼好心思就是了。
魏業這個人,說來也真是有趣的很,事到如今了,還是不安分。
倒也不是
如果魏業是在他們離開齊州的時候,用了某種方法,收買了蘇辛,那麼在那個時候,魏業收買王府的奴才,且還是能夠在主子面前說得上話的奴才,他是爲了什麼呢?
趙隼的一顆心,越發沉下去,幾乎墜入谷底。
他冷眼看看孫喜,一擡手,在孫喜肩膀上拍了拍:“有些事兒,你就當不知道吧。”
他說完就走,頭也不回,孫喜怔怔的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隱隱感到,他是尋蘇辛而去了。
而事實上他所料也不錯,趙隼一路離開正堂,就是往蘇辛平日裏住着的地方而去的。
雖然剛纔當着魏鸞的面兒,他也發了話,要把那些奴才全都發落出府,但蘇辛有個不同之處當日蘇辛進王府,主子還是惦記着他是個忠心護主的好奴才,是以也高看他兩眼,沒叫他跟底下的那些奴才們住一起,反倒是單拎出來個屋子,專門給蘇辛了。
王府大,屋子也多,本就不差那一間,但從那之後,底下的奴才們便也就高看蘇辛兩眼,一開始是不知道他的來歷,只瞧着主子高看他擡舉他,便不敢對他怎麼樣,後來是相處的久了,知道了蘇辛手上有些功夫,又是在那種情形下被主子一眼看中,帶回王府來的,自然對他客客氣氣的,更沒人敢欺負到蘇辛頭上去。
眼下他雖然要發落他們出府去,但蘇辛少不得要回屋子裏去收拾一番。
是以當趙隼邁進這間屋子門檻兒時,一眼就瞧見了蘇辛忙碌的背影。
他站在門口,人靠在門框上,看了好久,蘇辛都沒有察覺出有人在那裏。
趙隼清了清嗓子,乾巴巴的咳出聲,也是意在提醒蘇辛。
蘇辛手上的動作一頓,緩緩回過身來,見是趙隼,才面無表情的收回目光,重又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大總管怎麼貴步臨賤地,到我這兒來了。”
“我爲什麼來,你真不知道嗎?”趙隼也不進門,就站在那兒,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蘇辛。
他看了很久,蘇辛彷彿都沒有要回應他的意思,趙隼才眯了眯眼兒:“還記得四年前初見你,你雖也只是個奴才,粗布衣衫,卻何等的意氣風發。手上一柄鋼刀,護着你主子們的周全,大有以身護主的氣勢,也正因爲那樣,纔打動了主子,叫主子願意花大筆的銀子買下你,把你帶回王府。蘇辛,你還記得自己那時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