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羨看來皺眉:“你好像在說別人家的故事。”
“是嗎?”她挑眉反問,“那可能真的過去太久,久到我已經記不清傷心該是什麼樣的了,彷彿……彷彿是上輩子的事兒。”
王羨閉上嘴,目不轉睛的打量她。
她好像很堅強,又似乎格外柔弱。
這些話她聽來便覺得很難過,一夜之間,突遭變故,已經懂事的顧盼,是怎麼承受了這一切的,又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王羨深吸了口氣,垂放在腿上的手暗自握成了拳。
顧盼倒是追問了王羨兩句:“我方纔問小郎君,是不是很瞧不起我們這樣出身的人,其實小郎君,我本生於富貴人家,也是爺孃的手中寶,掌上嬌,誰又甘爲人下人,淪落成他人玩物呢?”
她哂笑着,卻並不是衝着王羨去,仔細瞧來,倒像是自嘲。
王羨小聲的說了聲抱歉,顧盼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有些意外:“小郎君真是涉世未深,似我們這樣的人,有多少年都沒聽見有人同我們說過一句對不住了。不管我們是對還是錯,都不配發脾氣,更當不起貴人一聲對不住。”
王羨喉嚨一時發緊,心裏是說不出的難過。
崔長陵一直都沒說話,卻再她不停地與王羨對話時,擰着眉開了口:“你的故事,只有一個開頭嗎?”
顧盼的笑一僵,斂了心神,纔想起她的故事並沒有講完似的,蹲身又一禮:“我家中有個長姊,比我們要大上許多,那時早已婚配家人,且嫁的很不錯。原本出嫁的女兒,家中根本就不敢指望她,是以從出事之後,我阿孃便沒有給她寫過信,後來是阿姊修了家書回家,說聽聞家中遭逢變故,可憐年幼的妹妹們無所倚仗,阿孃要照顧我們這些孩子,手頭又緊,不如將我們送到她那裏,她代爲撫養,定不會虧待了我們。”
她一面說着,又深吸了口氣:“阿孃終於不哭了,她覺得阿姊是天底下最有良心的人,在那種時候,還曉得要幫襯家裏頭。可我不願意去的——”
“你和你的長姊並不親近,對嗎?”崔長陵沉着的問她。
顧盼果然點頭:“她大我們太多了,又是長女,從小我們姊妹一處廝混胡鬧時,她都懶得理我們的。”
崔長陵心中隱有怪異閃過,卻一時捕捉不到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便只好哦了一聲:“但你最後還是帶着妹妹們投奔了你的長姊吧?”
“不然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那時候只有八歲而已。”顧盼的手指是纖長的,一雙手又白白淨淨,是不曾喫過苦的一雙手。
她擡了手,在眼角抹了一把,卻乾巴巴的,沒有半點兒溼潤的意思。
然後自己低下了頭,又嘲諷自己何其可笑。
“阿孃連我們上路的盤纏都準備不出來,我帶着六個妹妹,最小的一個,不過兩歲,連路都走不穩當。阿孃看我們那樣實在沒法子上路,便給她去了封信,希望她能派人去接我們。”
顧盼頓了頓,一時間沉默下去沒開口。
王羨咦了一聲:“再然後呢?她不肯嗎?”
“我倒希望她不肯。”顧盼的眼中閃過恨意,“阿孃的那封信如泥牛入海,一個多月都沒等到回信,阿孃以爲她後悔了,不願意撫養我們七個女孩兒,怕她覺得我們是累贅,便又去了好幾封信,到後來簡直成了哀求的語氣,說哪怕是隻把小的幾個接走,把我留下也不妨事兒,我八歲了,也能自己學着做些什麼,養活自己,幫襯阿孃。”
富貴人家長大的孩子,八歲以前沒喫過苦,日子過得還很不錯,那時的顧盼……
“你那時候很難過吧?覺得你阿孃偏心妹妹……”
“不,我從沒有那樣想過。”顧盼小臉兒上寫滿了回憶,又帶着不可說的溫暖,“阿孃很疼我,我知道,她只是沒辦法了而已。大約過了三個月,阿姊終於回了信,說她夫主家中出了些小事兒,她一時騰不出手來管我們的事情,那會子事情處置完了,她即刻便會派人上路來接我們,又寬慰阿孃,便是再多兩個我,也是撫養得了的,還跟阿孃講,往後每個月會派人給阿孃送十兩銀子回家,家裏父兄叔伯雖然不在了,可好在我們的老宅子保全了下來,十兩銀子也足夠阿孃用的了。”
王羨哦了一聲,彷彿鬆了口氣:“這麼說來,你長姊是個不錯的女郎。”
可她卻忽略了,如果真的不錯,她又是如何流落到了花想樓去的呢?
崔長陵壓了王羨一把,示意她不要亂說話,果然在顧盼的眼中看見了陰狠,而她那張臉,幾近猙獰。
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胸口發疼:“你的那些妹妹們,現在跟你一起住在花想樓嗎?”
顧盼絲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笑:“令君不愧是令君,博陵鬼才之名,名副其實。不過她們大多已經不住在花想樓了。”
王羨徹底呆住了:“怎麼會……”
照說來顧盼那個阿姊,每個月能給她阿孃送去十兩銀子,又這樣大氣的接了七個妹妹到夫主家中去代爲撫養,那家人,也許比不上他們這樣的士族高門,可絕對是不會缺了銀子使的,總不見得,是她把親妹妹,賣到了那樣的地方……
“小郎君彷彿很喫驚?”顧盼歪着頭看她,“兩年,僅僅兩年而已,我從沒有住在她家中,她在外面置辦了一處大宅子,把我和妹妹們安置在裏面,請了最好的女夫子,教我們讀書認字,琴棋書畫,還有——怎麼樣取悅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