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回頭看過去。
只見一位老奶奶,推着輪椅走進人羣。
輪椅上的那位老大爺,戴着氧氣罩,腦袋偏向一邊,雙眼微睜,卻沒有半點正常人該有的目光神采。
李南方的心微微一顫,連忙迎上去。
那老奶奶衝他點頭示意,隨後便看向旁邊的安吉,問道:“這位外國醫生,你看我們家老頭子這情況,要是用了你們的新藥,他能多活多久呢?”
安吉的臉上,還是保持着職業性的微笑。
可他內心,已經苦不堪言。
醫生最怕的兩種人。
一種是剛出生就得病的嬰兒。
另一種就是眼前這位老態龍鍾、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
哪怕是不得病,這老人家恐怕也活不多長時間了。
你讓醫生怎麼說?
怎麼解釋能給他延長多久的生命?
可是衆目睽睽之下,安吉不敢表現出任何不耐,立刻讓手下衆多些專家學者,去給那老人簡單檢查病情。
片刻之後,有了結果。
安吉滿臉歉意地衝那老奶奶搖搖頭:“這位女士,實在抱歉。
您先生現在的情況已經非常糟糕。
即便是用上了我們的新藥,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至於說我們能延長他多久的生命,我也不敢打包票。
最多,也就是一個月的時間。”
安吉這番話說的是相當小心翼翼,真的是看着老奶奶的表情,斟字酌句開口。
老奶奶的表情始終平靜如水。
等安吉說完話之後,她才緩緩開口:“你說一個月,醫院裏的醫生也說是一個月,都是一樣的結果,那我還用你的新藥幹什麼。”
“呃”
“既然只有一個月了,還不如讓我們家老頭子,給那個小夥子治一下。那個叫李南方的小夥子,你是不是想着找病人做實驗,找出來治療辦法,去救其他人?我們家老頭子就給你做實驗了。他一個棺材蓋都蓋上半截的老傢伙,要是臨死前能給別人幫幫忙,那也是他的福份。”
這老奶奶說的話,相當霸氣。
李南方是真想感謝老奶奶,無私奉獻自己老伴的慷慨情懷。
但問題是,您老人家最起碼也要考慮一下您老伴的感受吧。
到底是不是親老伴啊?
李南方苦着臉沒有立刻迴應老奶奶的話,而是看向輪椅上的老爺爺。
這一看,他就更崩潰了。
那老大爺嘴脣哆哆嗦嗦的,明顯帶着極大的不情願,只可惜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罷了。
李南方撓撓頭:“老奶奶,我應該謝謝您的幫助。
但是,有些話我必須說清楚。
剛纔也說過了。
我這是第一次給人治病,也是第一次對漸凍症患者進行臨牀治療。
我不敢保證能很快就找到治癒方法。
我只能保證,在治療的過程中,儘量減少病人的痛苦。
至於結果,萬一、萬一要是”
李南方說不下去了。
他想問,萬一治不好,把人治死了怎麼辦。
李南方滿腹糾結。
那老奶奶卻順着他的話,把後面的意思主動說了出來。
“小夥子,你是不是想問治死了怎麼辦?沒關係,治死了纔好呢,這糟老頭子病了這麼長時間,我天天伺候他都伺候煩了。”
此話一出,驚掉了一地眼球。
這老奶奶也太生性了吧。
真不是親老伴來的,都恨不得人家老頭子去死了?
李南方艱難地嚥了口口水。
可下一刻,卻是看見老奶奶迅速地撇過頭去,抹了把眼淚。
再擡頭時,老奶奶還是那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就憑那把眼淚,李南方明白了過來。
老奶奶和老大爺這都是白頭偕老幾十年的人了。
沒有真感情,哪會一直在這裏照顧着。
出現眼下這種局面的唯一解釋就是,老奶奶看不得自家老頭子,再受病痛折磨。
一時之間,李南方滿心的震驚就變成了無限的傷感。
也是這個時候,那位哆嗦了嘴脣好半天的老大爺,終於是發出來聲音。
“治死了、好。我也不想聽、老太婆嘮叨了。”
老大爺這一句話,頓時又讓李南方滿心裏的無限傷感變成了極度的無語。
這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老大爺的脾氣怎麼也這麼生性?
距離最近的老奶奶,聽見老伴這句話,當時就火了:“你個死老頭子,你說什麼呢!不想聽我嘮叨,你以爲我願意嘮叨你啊。”
“”
“你咋不說話啦,剛纔不是有力氣說那麼句話嗎。你說你,這都多長時間沒跟我說話了,一說話就是恨不得趕緊去死的樣,我就這麼讓你討厭嗎?”
“”
“是,是我討人厭了,我就不該在這裏伺候你那麼久。你個老不死的,遭天殺的,我咋就這麼命苦,遇見你這麼個沒良心的。快,推走,推走,我不想看見這死老頭子了,趕緊把他治死得了。”
老奶奶一開口就是對着老大爺連卷帶罵,伸出手去使勁往前推了推輪椅。
但兩隻手,卻根本不曾稍稍鬆開輪椅的把手。
老大爺看着老奶奶這個樣子,也沒有生氣,反倒浮現出一絲絲寬慰的笑容,哆嗦着嘴脣,又是一句話:“治死了,我等你。”
李南方崩潰了。
這場面,哪還有點生離死別的傷感。
完全是一對老夫妻當衆秀恩愛。
要是來幾個單身狗,恐怕會直接遭受十萬噸的暴擊,死在這了。
就憑他們這麼刺激人的樣子,李南方也不能隨了他們的心願。
他不僅不把老大爺治死,還要把那老人家給治好。
讓這老兩口,繼續拌嘴打架幾十年!
“給我三天時間,我就算是拼死,也還您一個完整的老伴兒。”
李南方鄭重許諾。
邁步過去,把輪椅從老奶奶的手中接過來。
那老奶奶牽着自己老伴的手,在旁邊緊緊隨着。
而呂明亮則是心驚膽寒,暗罵李兄弟這不是沒事找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