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掩埋屍骨，泥土埋葬枯樹。
種子已深埋地下，不知多久纔會再生。
林然手上拴着粗藤蔓。他嘗試動了動，很緊，沒掙開反而勒出血。
猢猻像螞蚱，被藤蔓栓在一起，走成四排。
林然沒有和猢猻搭話。老士師對他的鞭打，還隱隱作痛。林然不清楚別的猢猻對他的態度。
妖族人走在隊伍兩側，大聲談論着猢猻族是如何不堪一擊。
這時，前方的隊伍發生騷動。
聽妖族的高喊聲，似乎是有猢猻來救援同伴。
林然一眼看到站在土坡上的明葉。
明葉變了很多，但林然還是一眼認出她。
“明葉！”林然高聲喊。
明葉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冷漠，也不知道是不是沒看見林然，回過頭。
“明葉！明葉！”見到明葉沒事兒，林然很高興。
猢猻獵人從隱身處出現，朝着下方的妖族射擊。
妖族人怒吼着衝上山坡。
明葉揚起手，風捲殘雲。天色忽的變了，狂風平地而起，颳起飛沙走石。
妖族以手掩面，寸步難行。
如果不是害怕傷到一旁的猢猻，明葉的攻擊會來得更狂暴更迅猛。
一個妖族督軍頂着狂風衝到半山坡，揚起自己的利爪。
“巴克妥。”明葉憐憫地低下頭。
一道風刃脫手而出。
妖族督軍凌空斬斷鋒刃。“不過如此！”
他朝着山坡上的猢猻女人大聲吼。
隨後，風刃化作萬千細小的碎刃，從四面八方刺入妖族督軍的身體。
妖族督軍跪下。
猢猻族人衝下山坡。
這些不是赫爾部落的人。黑山帶着赫爾部落倖存者去解救其他猢猻去了。
林然不認識這些猢猻，這些猢猻也不認識他。
妖族的陣營逐漸向後收縮。他們放棄了猢猻俘虜，龜縮在一起。
猢猻也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救下自己的同伴，便不再前進。
“明葉！”林然踉蹌在狂風中前進。
林然也可以控制風，但他驚訝的發現，這些風不願意順從他。
這說明明葉的控風能力，遠遠高於他。
林然驚愕。
明葉注意到這個逆風而行的人，回過頭，湛藍的眼眸落在林然身上。
這一次，明葉肯定看到了林然。
林然站在原地，心情複雜。就像看到一個本該逝去的故人，重新出現自己的面前。
林然相信自己應該很激動，很感動。
但其實，他心裏冷如冰水。
正好，明葉也是。
明葉困惑地望着，那個熾熱地呼喚自己名字的人。她記不得那是誰，只覺得頭隱隱作痛。
明葉轉身，大步走下山坡，朝遠處去。
猢猻隨之撤退。
林然剛想追上去，後方趕上來的妖族一腳踹倒他。
“要我說，殺了他吧！還帶着這廢物幹什麼！”瘦小的鼠妖說。
另外一邊，狐妖走過來，看着猢猻離開的方向目光陰晴不定。
“丟失那麼多俘虜，上面會責罰我們，”狐妖踹了林然一腳，“殺了他，我在誰身上出氣。你嗎？”
林然躺在地上，想到明葉，心裏很糾結很困惑。
…
到達三河鎮已是傍晚。
夜色如一層黑色薄紗蒙在衆人眼前。
街道上商鋪被砸，殘垣斷瓦。污水橫流，垃圾遍地。
偶爾，妖族小孩和狗跑過。
林然一行人聚集在空地上。
對大部分猢猻被救走的事情，子爵很生氣。
公侯伯子男，林然大致明白子爵的含義。他只是不清楚子爵在妖族中的地位。
妖族督軍徐快揹負雙手，在臺上走來走去。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督軍徐快大聲說。
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我們妖族光榮而幸福的一名苦工！在三河鎮，我們會給你們食物，給你們提供保護，讓你們免受亡靈和野獸的侵襲！
而你們，需要做的只是爲我們種植糧食！都聽明白了嗎！”
下方一片沉默。
“聽明白了！”林然身旁的人大聲喊。
林然扭頭，那是一個頭發亂糟糟，尖嘴猴腮的男人。
徐快滿意地點頭。
見有人隨意發言沒受懲罰，原本還擔驚受怕的人，站在人羣中，大聲說：“要真像你們說的那麼好，還需要強行把我們抓來？！”
徐快臉色變了。
慍怒，不滿，眼中透着火焰。
兩個妖族武士粗魯的推開人羣，從人堆中擠出一條路，來到說話人身前。
說話人向後退，擠開擋住自己的同胞。
妖族武士抓住他的雙臂。那人拼命掙扎。
“刺啦”
狼妖一抓刺入那人胸膛，拔出爪子，腸子內臟流了一地。
一下，四周讓出三米見方的空地。
衆人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的屍體，喉嚨滾動。
驚恐，卻不敢表現出來。
妖族武士，竟直接擠進人羣，殺了一個人。
在和平年代生活久了的人，無法直視這一場景，紛紛扭過頭。
林然見了太多屍體，比這死得慘的也有。
更讓林然好奇地是，如果他逃走，妖族有沒有能力把他抓回來。
林然不敢輕易嘗試。
“現在，還有誰有問題嗎？”徐快大聲問。
下方一片死寂，人人臉色蒼白。
死去的那人說的是真的。妖族沒有那麼好心保護他們，妖族只是要他們做奴隸，爲妖族武士種植糧食。
妖族大部分都是從人類中覺醒的，他們的飲食和人類差不多。
麪食，米，蔬菜和肉。
但由於靈氣復甦後的動亂，這些東西通通沒辦法正常供給。
“喂，兄弟，有煙嗎？”身旁的人撞了一下林然。
徐快吩咐衆人回房間睡覺。妖族武士開始像驅趕牲畜一樣，把衆人趕回居民樓。
居民樓同樣殘破不堪，只比商鋪好上一點。
“沒有。”林然搖頭。他想起這個人第一個喊聽明白了。
“我叫張幹，你呢。”皮膚蠟黃，鬍鬚拉茬的瘦削男子靠近林然，問。
“林然。”
“沒煙真是太可惜了，”張幹搖搖頭，緊跟隊伍進樓梯，“這時候能抽根菸就美了！”
林然皺眉。從張幹身上，林然完全看不到其他人所展現出的絕望和不安。
張乾的表現就像進遊樂場一樣。
“你不擔心嗎？”林然問。
“擔心什麼？”
林然默然。他一時也說不出擔心什麼。
“我看你一副不擔心的樣子，”張幹拍拍林然肩膀，“你也不是第一次吧，兄弟。這些妖族看上去兇，但只要你聽話，其實很好混日子。我之前在另一個妖族避難所，都混到小組長。耐不住寂寞，跑出來了！”
林然聽張幹說，才意識到自己也很平靜。
也許是累了。
避難所。林然咀嚼着這個詞。
“你說，混到小組長什麼意思。”
“嗯？你不知道嗎？”張幹多看林然兩眼，意識到自己猜錯了。
“妖族很看重人才。凡是有用的人，一樣可以在妖族中擔任職務。組長是管理一個小組的人。”
“哦。”
能成爲一個組長，聽起來也蠻厲害的。
林然和張幹進了同一個房間。
二室一廳的房間裏，擁擠的放了五張牀。
其中一張單獨的大牀，另外四張是學校宿舍那種上下鋪。
上下鋪又加入隔板，從中隔斷。
也就是一張牀像抽屜一樣，能睡下四個人。
“你，你，你，你們八個，睡這張牀。”
妖族武士指着林然張幹幾人，說。
林然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妖族的想象力。
“什麼啊？這牀能睡下八個人？你也不怕牀塌了？”
張幹不滿的大聲說。
就連老油子張幹都對此不滿，環境之差可想而知。
妖族武士順手一耳光扇在張幹臉上。
“不睡你可以出去！”
現在已是深秋，外面的空氣冷得人直哆嗦。
林然扶住張幹。他沒有替張幹出頭的意思，扶起張幹後，走到牀邊。
牀吱嘎吱嘎直響。
真的害怕睡到半夜，一牀人壓在一塊，把最下面的壓死。
林然此刻，心中只想逃。
林然輕身翻上最高的上鋪。這個地方，至少空氣比較新鮮。
見林然上去，原本還在抱怨的人一窩蜂擠到牀邊。
“別擠！別擠！別把牀擠塌了！”
妖族武士大聲呵斥。
張幹成功搶到了林然身旁的位置。
林然莫名想到一個生物名詞：尖端效應。
所有植物都爭奪着上方的空氣、養分、陽光和生長素。
“嘿嘿，兄弟，擠擠，你再往裏走走。我怕半夜掉下去。”張乾笑嘻嘻地說。
林然只睡了一半，但他沒有拒絕，又往裏挪了挪。
古人說，不患貧，患不均。不患寡，患不安。
林然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聽着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像是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林然能感覺到自己心裏的不安。
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林然心裏，只想離開這裏。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