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大雨的夜晚,到處溼漉漉,一片黏膩。
亮着路燈的路面,一路延伸向遠方,好像盤在夜色中的一條長龍。
面前衆多車輛一閃一閃的明燈,在昏黑的夜裏格外刺眼。
顧若熙取下披在頭上,屬於陸羿辰的外套,許久纔看清楚車窗外的景象。
陸羿辰已經下了車,臨下車前,聲音沉重無比地交代她一句。
“不許下車,也不要隨便打開車門,好嗎?”
他的聲音帶着一點不符合他性格的不確定。
微微側着頭,想要看向顧若熙,卻又擔心看到她拒絕的樣子。
始終不敢多看她一眼,他大步下車,將車門從外面關緊,最後鎖上。
鑰匙被鎖在車內,這樣外面的人,誰都不能打開車門。
唯一能打開車門的人,就只有車內的顧若熙。
陸羿辰將最後的選擇權,交給了顧若熙,她若想走,他攔不住。
她若想留下,誰又能強迫她。
顧若熙抓緊身上暖暖的西裝外套,上面滿滿都是陸羿辰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撲鼻滿香,心口又是一暖。
那個男人,她明明強烈抗拒,甚至牴觸他對她做的一切事,卻又爲何,總是能讓她感覺到莫名的溫暖?
顧若熙閉上眼睛,不想去看車窗外,只穿着薄薄一件襯衫的陸羿辰。
初春的雨夜,很涼冽。
他卻將他身上的溫暖,留給了坐在車裏的她。
心口又是一陣酸酸的澀然滋味,說不清楚的難受又溫暖。
陸羿辰雙手悠閒地放在西褲口袋內,身材高頎地站在車子面前,看向拄着柺杖看上去又蒼老了好幾歲的席老。
這位老者,已經不如之前初見時那般精神矍鑠。
但身上的霸氣,還有經歷過風雨的滄桑,依舊讓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僭越。
席老現在面對陸羿辰,已經不會如先前那樣,還能僞裝一些笑容出來。
沉悶的一張老臉上,到處充滿駭人的煞氣。
車內的顧若熙,也說不清楚,爲何會這麼害怕父親臉上的煞氣,就好像看到了恐怖的惡魔。
也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只要父親決定了的事,是誰都不能轉圜的聖旨。
那是非常恐怖的一個表情。
顧若熙更緊拽住身上的外套,試圖能從中得到一些安全感。
她還是忍不住,看向陸羿辰,在那麼多人的包圍面前,陸羿辰竟然面不改色,毫無丁點畏懼。
顧若熙畏懼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信賴。
轉念間,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真的很可笑,她不是應該趕緊打開車門奔出去,回到自己父親身邊,就可以逃離陸羿辰了嗎?
爲何還呆在車內,遲遲下不定決心?
“陸羿辰,你就不該再活着回來。”席老緩緩開口,厚重的聲音,似卷着寒風。
陸羿辰一哂,“我的命,我做主,還輪不到旁人定生死。”
霸氣凌然的聲音,似在寒風中,灌注了強大的力量。
席老仰頭一笑,“好狂妄的年輕人。”
“一直都很狂妄。”陸羿辰眼角一緊,目光幽沉如厚重的高山巨石。
“爲了自己一條生路,放手最愛的人,似乎是席老慣會用的手段。”
陸羿辰直接一語戳中席老心底的傷疤,強烈的諷刺,刺激得席老渾身都顫抖起來。
“我陸羿辰,可不是如此貪生怕死之輩。”
席老氣得緊緊抓住手中的柺杖,繃緊的老臉,一陣抽搐。
“統統動手!”
一聲令下,無數的打手衝向陸羿辰。
顧若熙撐大眸子,看着外面的混戰,整個人都呆愣了。
一道道的人影攢動,在深黑的夜裏,昏黃的光火下,幾乎分不清楚,面前的人,到底都是誰。
她的目光,在衆多的人影中,尋找陸羿辰的身影。
驚懼地看着他,竟然開始擔心,那一番一番的拳頭會傷害到他。
甚至覺得,面對如此場面的人,不是陸羿辰,而是她自己!連帶她的心,都跟着一陣一陣的抽筋顫抖。
她是在擔心那個男人嗎?
擔心那個自己覺得,不會喜歡,也不會靠近的男人?
顧若熙捂住不舒服的心口,不住搖頭。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她一把抓住車門把手,想要衝出去,猛然想起陸羿辰下車之前的交代。
他當時不確定的口氣,也是在哀求她,千萬不要下車。
她猶豫了,遲遲沒有推開車門。
席老對身邊的人,繼續下令,“打開車門,將小姐帶下來!”
很多人圍上來,不住拉扯車門。
鎖住的車門,豈是外面的人可以打開。
席老一瘸一拐走過來,站在車門外,沉悶的視線,落在車內的顧若熙身上。
“小童,打開車門,下車!隨我回去!初雲很擔心你!”
顧若熙驚恐地看着自己的父親,那張蒼老佈滿皺紋的臉,已經不是之前見到那樣,總是一臉的慈祥和藹。
顧若熙訥訥搖頭,不知道自己爲何拒絕。
抓緊車門把手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她不要下車,她在這一刻才驚訝發現,自己並不如相像中那樣,巴不得立刻離開陸羿辰。
她安慰自己,只是還眷戀那個漂亮的男孩子。
捨不得自己的兒子,她還想再見兒子一面。
離開的話,就再見不到那個孩子了。
僅此而已。
席老怒了。
“你到底要被他欺騙到什麼時候,才能醒悟!失憶前爲他掉的眼淚還不夠,失憶後,還要被他的假意溫柔迷惑!”
接着,席老又怒氣衝衝地低吼。
“他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有所目的!他從來都沒有愛過你,只是因爲你的身份而接近你!不要再被他迷惑,這個男人,遠比你想像的城府更深的多!”
顧若熙迷糊地聽着席老的話,完全雲裏霧裏。
她已經不記得之前的一切,包括對那個男人的感情,除了像聽故事一樣的感覺,只能聽懂,自己的父親在說,陸羿辰一直都在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