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是一片火海,他的身體在火中穿梭,沒有一絲感覺。陳瑜單膝跪在自己的不遠處,火苗飛速的爬上了他的身體,轉瞬蔓延到全身,瘋狂的舔蝕着他每一寸皮膚。陳瑜成了一個火人,他咬着牙忍耐着,臉型在火中越發的因痛苦而猙獰。這時,一身銀甲的鄭如一從火海中出現,她也成了一個火人,緊緊地抱着陳瑜。她的眼淚在火中蒸發如煙,縹緲的圍繞着彼此。陳瑜如困獸一樣的絕望嘶吼:“如一,如一!救如一啊!”
劉不知的手腳狠狠抽動了一下,疼痛把他拉近了現實。
他躺在一張牀上,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他非常虛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看着牀邊一臉關切的劉豹,露出急切探尋的目光。
劉豹輕聲說:“十三和十五回來了。他們說進密道前,王妃讓他們走在前面探路,等兩個孩子也入了密道,她突然就關了密道的門,自己卻沒有跟上來。”
“火已經滅了。周王和周王妃的屍骨緊緊纏在了一起,來了四個仵作都無法分開。但正身已經驗明,確是二人無疑。”
“不對,屍骨的數目,陳大哥預先準備的那個”
“整個如一樓,只有四具骸骨。”
劉不知一下了然了。鄭如一早就知道了陳瑜的準備,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活着。一想到陳瑜說起自己娘子時一臉驕傲的神情,劉不知心裏五味雜陳。
“還有就是,兩個孩子只送出去了一個。”
劉不知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周王的千金陳琉玉,三歲,染了風寒。千千到碼頭的時候身子燙得像一塊火炭。老許說穩妥起見,他們在運河要連續航行三天才能在陳平港靠岸。這孩子現在的狀況,決計是挺不過三天的。十三和十五自己做了主張,把孩子帶了回來。我這次進京帶了趙聞切,他給你包紮了傷口後給那孩子開了方子餵了藥,現在已經退熱了。”
劉不知閉上了眼睛。
再醒來已是三天以後,劉不知的鼻子一陣發癢,他打了一個噴嚏,這一噴嚏牽動了前胸幾處傷口,登時疼得他汗如雨下。
她見劉不知突然睜開眼,直視着他一臉的慍怒,竟也不害怕。細密微翹的睫毛覆在明亮的眸子上,目光靈動,流轉不停,看起來是個膽大調皮的姑娘。
劉不知向來不喜歡小孩子。他虎着臉,輕喝道:“滾蛋。”
小女努了努嘴,一邊聚精會神地把狗尾巴草慢慢貼近他的鼻尖,一邊爽聲道:“你好好說話。”
劉不知第一個噴嚏帶來的刀口餘震還沒停息,周身被痛楚牽扯得僵硬。他的頭往後仰一寸,小姑娘的手便進一寸,眼看着這狗尾巴草又要碰到他的鼻尖。
北境少帥劉不知,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一個“癢”字。
他的母親程瀾教育他時從不動棍棒,但凡犯了大過錯,便叫兵士把他五花大綁在椅子上,程瀾擼胳膊挽袖子,朝着他兩個肋部就是一通咯吱。直到劉不知眼睛出了淚,嗓子也啞了,告饒再也不犯,這才罷手。
再到後來,但凡劉不知舉止稍有不端,只要程瀾遠遠的擡起雙手朝着他一邊笑一邊做“咯吱”狀。劉不知便如同被電擊一樣立馬肅然,再不敢造次。
“請……請你滾開!”
又近了一寸。
“請……請你走開!”
又近了一寸。
劉不知急了,他兩個眼睛緊緊地盯着那根狗尾巴草:“請……請……勞煩您出去一下!”
終於停住了。小姑娘看了看劉不知,突然笑得彎了腰:“哈哈哈哈哈!你,你,你看你的眼睛,它怎麼這樣了啊哈哈哈哈哈!”說着把狗尾巴草豎在眼前,兩眼聚焦在草尖一點,葡萄一樣的黑眼珠滑稽的對在了一起。
劉不知頹然的閉上眼睛,第一次覺得生無可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