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不知順勢將殘劍擲向袁諸，劍柄出手的一刻自己施展迷影步繞到了沈滿金的後心，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
袁諸不愧是魚腸劍的主人，身形輕功已臻化境，尤其瞬間反應更非一般高手可比。只見他將腰身向左扭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殘劍的劍刃擦身而過。緊接着他轉身將背上的沈滿金護在身後，反手以魚腸劍狹長的刀身做格擋，硬生生接住了匕首的刀尖。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看不出一點破綻。
屋內的陳雲卿聽到響動，一臉殺氣地提起含光劍衝出了草屋。她剛要拔劍參戰，陳泰一隻大手按住了她的劍柄。
他高聲道：“劉不知，你要的錢來了！”
劉不知正要開始第二輪攻殺，聽到陳泰的話突然一愣。這時，沈滿金示意袁諸將他放下。
鮮血從他的右肩、雙膝滲了出來，沈滿金此時已經寸步難行，他拉着袁諸原地跪拜在陳泰面前，高呼：“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不知仍未收回匕首。他冷聲道：“皇上，你談你的生意，我殺我的人，這是不相干的兩件事。”
陳泰道：“朕與沈滿金暫時沒有生意可談，不過他要不計代價資助你北伐卻是真的。”
劉不知對着沈滿金端詳了一陣，疑惑道：“你在服毒？”
沈滿金用弱不可聞的聲音道：“是。”
劉不知道：“你把舌頭伸出來。”
沈滿金也不多話，擡頭對着他伸出了舌頭。舌苔竟是深紫發黑，顯然是中毒已深。
劉不知思索道：“‘牽機百日歸’。你吃了多久了？”
沈滿金神色痛苦，顯然是不願再回想。他喃喃道：“怕是已有六十日。”
劉不知嘲弄道：“‘牽機百日歸’，原本是我們北境三十六衛用於逼供俘虜獲取情報的祕藥。服用後的兩個時辰，腹中劇痛，致頭足相抵如牽機狀，鼓名‘牽機’。至於百日，顧名思義，連續服用一百日則必死。但是因爲太過痛苦，大多數人在第一晚就會想盡辦法了結了自己。不得不說，你能連服六十日，果然有過人之處，不怪陳瑜大哥當年如此看重你，助你起家不說，還屈尊降貴與你一介草民結拜。”
沈滿金一聽“陳瑜”二字，渾身緊繃，門牙死咬住下脣直至流血，他將臉深深埋在草地上，不停地顫抖着。
劉不知走到他身前，用腳踢了踢他的腦袋，冷笑道：“沈滿金，我三番兩次想要你的命，卻總是被你躲過，或許是你命不該絕。人生在世，我最恨兩種人。一是不孝。爲達目的喪心病狂，不惜手刃父母，殘害至親。”
他頓了頓，挑釁地瞟了一眼臉色極其難看的陳泰。
陳雲卿想說什麼，卻又一次被陳泰阻攔。
劉不知繼續道：“二是虛僞。心中明明想要的緊，嘴上卻死硬說不要；惡事明明已經做了，卻惺惺作態扮迫不得已。你的錢，我會要，而且要很多，如果戰事曠日持久，就算你只剩一條褲衩我也會給你扒了拿去典當。你的藥停了吧，你要是死了，再引發什麼家產之爭的鬧劇，我拿錢的時候會很麻煩。沈滿金，停藥後你或許還有個七八年的陽壽，但是記住，想善終，你這輩子也不可能。你的命，我晚些自會來取。”
他朗聲道：“少帥是個爽快人，沈滿金在此立誓，北境之戰打到何時，一應兵馬錢糧我資助到何時，直至家財散盡，至死方休。”
劉不知沉聲道：“聽你立誓和小孩玩笑並無二致。一會我們籤一份文書放在皇上那，按月到日，我若見不到軍餉，自有皇上抄你的家，要你的命。”
沈滿金肅然道：“願聽陛下裁斷。”
陳泰道：“朕可以做這個見證。同時朕也答應你，北夷滅國之後，朕的‘生意’，整個華國朕只與你一家談。”
接着，他一字一句地補充道：“你想要的商籍科舉入仕之途，朕也會認真考慮。”
沈滿金本來死氣騰騰的一張臉，瞬間有了光彩。他不顧雙膝重傷，一寸一寸蹭到陳泰腳邊，嗚咽着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不斷地磕頭，砸在石板臺階之上砰砰作響。
劉不知一直以爲沈滿金只是一個見利棄義的膽大商人，卻沒有想到他內心竟還有這樣的抱負，一時之間對他的恨意竟沒有了剛纔那樣強烈。
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人：爲北境安定捨棄妻子的父親，無心帝位卻走上爭儲之路的陳瑜，爲國謀事甘願揹負賣國罵名的桑宏辰。
或許在這人世之間，人心的複雜讓所有人既不是完美的好人，也不是不赦的壞人，大家都揹負着自己或者別人的信念在負重前行。
這一路的善惡，又將如何評說呢？
劉不知疲憊道：“諸事已定，明天我便動身去西蠻城招兵。事成之後，我自會去找陛下商談一應細節。沒事的話諸位還請自便，我要摟着夫人再睡個回籠覺。”
陳雲卿似乎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的沒正經，連臉都懶得紅了。
沈滿金看了一眼袁諸，指了指自己流血的傷口，痛苦地搖了搖頭。
袁諸嘆了一口氣，對陳泰道：“陛下，草民還有一事相告，想必劉少帥也會感興趣。”
陳泰道：“講。”
袁諸是一個話很少的人，讓他費很多脣舌去講述一件事，簡直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他嘗試着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小心翼翼地說道：“沈家在北境的商隊，上個月在齊城城郊撿到了一個傷兵。這人是虎營統領劉哲凱的親兵。”
劉不知一把抓住袁諸，死命地搖晃他，發狂地吼道：“人呢！人在哪裏？！”
袁諸平靜道：“沒了，傷得太重了，商隊見到他不到一個時辰，人就嚥氣了。”
劉不知一臉失望地呆立在原地。
他一直想知道，一向謹慎的劉哲凱爲什麼會貿然追擊，又是怎樣一支北夷軍，竟然能將虎營這個王牌中的王牌，整建制消滅得一乾二淨。
這兩個謎題的謎底卻都隨着域匣川的白骨被深埋在荒郊野外。
袁諸繼續道：“就在他死前的一個時辰，這個親兵講述了虎營從出征到覆沒的整個過程。”
除沈滿金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袁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