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風歌——北境 >第五十五章 方阿毛的自白(2)
    域匣川兩側高聳的峭壁上,伏兵四起,漫山遍野都是北夷的旗號。千千我擡起頭,看着漫天的火箭如大雨一般傾盆而下,強烈的求生慾望激發了我的潛能。

    幾乎一瞬之間,我翻身倒掛在馬肚子上,以馬爲盾躲過了第一波齊射。

    戰馬喫痛,立踭將我狠狠甩在地上。火點燃了他的鬃毛,不一會便席捲全身。它沐浴在火中瘋狂地左衝右突,想要把身上的火焰甩脫。而烈火卻如跗骨之蛆,無情地將它的生命快速吸乾。

    那匹自我從軍之時就一直跟隨我征戰沙場的馬兒,無力地倒在地上。火焰中,它用絕望的目光看着我,而我也在它的眼中看見了同樣絕望的自己。

    “阿毛!方阿毛!”

    我聽見有人叫我,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麼的不真切。

    “啪”的一聲,我的左半邊臉狠狠地捱了一個耳光。我茫然地把目光從馬兒身上移開,擡起頭,發現都統正惡狠狠地看着我。

    他向我大喝道:“方阿毛!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活着出去!務必回主營告訴老帥,少帥反了!”

    都統的神色痛苦,內心像是在承受很大的煎熬。言罷,他翻身上馬,朝着少帥消失的方向拔刀飛奔而去。千千

    我呆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交待的話。

    少帥反了?這怎麼可能呢!

    每個人都在喊着“撤退”,每一刻都在大片大片地死人。

    我問自己,這是一場夢吧,一場噩夢。我狠狠地掐自己,擰自己,想快一點醒過來。

    這時有人喊道:“都統陣亡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這一切都是真的!是少帥把我們故意引入了這個死地!都統完了,虎營完了,無處可放一箭,無處可殺一人,北境最精銳五萬將士的性命今天或許都會葬送在這裏。

    以如此屈辱的方式!

    心裏的一座豐碑轟然倒塌,信仰被砸得血肉模糊。強烈的恨意讓我迅速冷靜了下來,我隨着部隊向反方向狂奔。

    只要能逃出去,把情報傳遞給老帥,來日方長,我們就還有報仇雪恨的機會。

    域匣川的小路非常狹窄,最多隻能容三馬並排而行。火光將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晝,我的前後左右不時有戰友落馬,或中箭,或被砸翻,我也不知道下一秒,命是不是還在自己身上。我自己已經中了三箭,幸好不在致命之處,可也是血流不止。千千

    此刻,我的眼裏只有前路。一想到劉不知那個狗賊或許會故技重施,再去豹營作惡,我心裏便驚懼不已。事關北境的存亡,我絕不能辜負督撫的重託。

    突然,前軍停了下來。

    天上的箭雨越來越密,粗略估算虎營的人馬已經摺損了大半。今夜的域匣川已經成了人間煉獄,多停留一刻,就會有成百上千的將士殞命。

    後面的人看不道前面的情況,一邊不停地破口大罵,一邊不斷推搡着前面的人,他們牟足了力氣硬生生往前擠。

    此時,隊伍最前列的士兵們正絕望地看着眼前三人高的石牆將前路封得密不透風。他們失去了求生的力氣,閉上眼任由身後同伴們擠壓,整張臉牢牢地鑲嵌在巨石上,直至窒息而死。

    就當虎營的將士們人挨人,人擠人,將隊伍壓縮得短到不能再短的時候,又是一塊又一塊的巨石從天而降,狠狠砸在了隊尾處。

    一道混合着北境軍屍體的石牆就此豎起,與隊首的那一道遙相呼應。

    我想如果此時站在域匣川的高處遠眺,我和我的袍澤兄弟們就像是擠在一口巨大的石棺裏,束手望天,等着北夷人用巨石、滾木、火箭爲我們封棺。

    生死關頭,我拼盡全力將前面的人推開出一個縫隙,好讓自己的聲音能夠喊出來。

    “兄弟們,都統臨終前交待我將劉不知叛國的罪行通報老帥!誰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很快,我就感覺有人在擡我的腿,我的身體在一點一點的上升,左邊的那個戰友個子很高,舉起盾牌爲我擋住箭雨。在人羣中,又有三十幾個人在人縫中被擡了出來。當我們的腳落在將士們的肩膀上站穩的時候,大家一齊向華國方向的那道石牆飛奔。

    有四個人緊緊挨着我,拿着從隊伍裏送出來的盾牌爲我掩護。其餘人親冒矢石只顧向前。大家心裏都明白,只要有一個人能活着跑到石牆前爲我搭一把手,我便能越過石牆逃出生天。

    不足三百米的長度,我彷彿跑了一生那麼久。

    護送我的人四個人無私地將盾牌駕在我頭頂,自己卻大半個身子暴露在箭雨中,二百米後,他們全部陣亡。

    我擡頭看向前方,倖存的八個人站在石牆邊雙腿屈膝,兩手交疊平放,只待我借力一躍而過。

    但是處於靜止狀態的他們便成了活靶子。北夷人發現了我們的意圖,開始集中向石牆處齊射。

    人梯中的四個人見狀,用身體護住另外四個人,以一命保一命。

    腳下的人羣齊聲大喊:“衝!衝!衝!”

    最後的一百米!

    我全力向人梯衝刺,又有四五根箭鏃射穿了我的後背、手臂、大腿,我完全忘記了疼痛,只顧飛奔。

    然而當我跑到石牆前的那一刻,最後一個倖存的人梯被射穿了心臟。他一臉不甘地看着我,身子無力地從石牆上滑下。

    我擡頭望着那道難以逾越的“死門”,莫非真的是天要絕我們北境嗎?

    突然,一個全身被釘滿了箭鏃的人,口中一邊吐着鮮血一邊掙扎着站了起來,他對着我大喊了一聲:“兄弟,走啊!”

    我果斷一躍而起,左腳蹬在他的肩膀上,他喫力大吼一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順勢向上一擡。

    我終於翻過了那道石牆。

    牆那邊,幾千束手等死的虎營將士發出陣陣歡呼。伴隨着滾石聲,落木聲,人的嚎叫,馬的嘶鳴,北境的男兒們齊聲吟誦道:“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一遍一遍,週而復始,直到死寂一片。

    這是我們北境軍將士必會的三首詩之一,每天操練之前都要全軍朗誦三遍。

    我眼含熱淚,帶着用血淚保住的情報,一頭扎進了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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