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成不自主地與少年對視,這一瞬間竟莫名感到由心的靜謐,周圍一切經常忽視的細微景物盡皆涌入他的感知,反倒教他沒能聽清陸啓明這句話。
盛玉成自知失態,可畢竟是如此重要的場合,卻也只能向陸啓明再次確認。
陸啓明微笑重複道:“西荒十二城的——”
在盛玉成的目光中,他簡單地說出了那兩個字:“歸屬。”
而這顯然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詞。
大盛西荒與黑三角、蒼茫雪域緊鄰,是苦寒之地,不適人居;但這些荒蕪的表象卻掩蓋不了西荒的極端重要性。
西荒十二城,座座皆是礦城。礦藏深埋地底,近乎取之不竭,價值不知幾何,靈氣充裕的地段間或還會有少量靈礦出現,當年也是大盛與大唐幾度征戰才終於握在手中。十二城如今早已成爲支撐大盛國運的命脈之一,怎麼可能是說割捨就割捨的?
盛玉成素來不是好脾氣的人,可不知怎麼回事、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地——即便聽到了如此毫無誠意的苛刻要求,他心中居然也沒能生出怒意,就連面上的嘲諷其實也是故意做出來的。
他擡起右手,緩緩摩挲着酒盞的杯沿,淡淡道:“胃口這麼大,不怕重蹈覆轍麼?”
陸啓明只道:“既然已經說了,自然有萬全的解決之策。”
“西荒礦產所得,你們陸氏原本就佔了兩成,我以爲已經足夠了。”盛玉成搖頭道。
陸啓明不疾不徐地壓了壓被微風吹起的紙角,道:“盛先生莫非忘了,當年若無我陸氏的相助,盛朝本是不可能保住西荒的。”
“這難道不就是給你們那兩成的原因?”盛玉成冷哼一聲,淡淡道:“你們陸氏不用出一分人力就能輕鬆得了,何必還要攬我們的苦差事。”
陸啓明笑道:“既然盛先生也認爲是‘苦差事’,那不如你我兩家調換一下好了。 ?”
盛玉成把杯子往右邊隨手一推,搖頭笑道:“這可就是玩笑話了。若是其他人還可能說不清,但你不會不知道,你的這一條要求,根本不是和和氣氣能談下來的,更超出個人權限太多太多——無論你我。換位處之你也無法答應,就不要強人所難了。”
“此時盛朝人在此處的,已沒有比盛先生更能做主的了。但我不同。”
陸啓明語峯一轉,微笑道:“想必盛先生也能想得到,‘西荒十二城’這樣的要求並不是我一人隨口胡謅的。盛先生覺得爲難,殊不知我也同樣爲難的很啊。”
盛玉成神色陰沉,心中卻苦笑。
又來了。
他知道陸啓明暗示的還是他們陸氏那位奧義境的老祖,可盛玉成也確實最怕這一套——
奧義境的修行者,一人又豈止抵了千軍萬馬?
盛玉成緩緩鬆開緊握成拳的手,嘆氣道:“恕我做不到。這個條件你們本來就不該來找我。”他指尖遙遙一點,索然無味說了句:“我只能給你們添一成,愛要不要吧。”
五行元力在盛玉成的控制下匯聚,很快在紙面上凝出了第一個字,“西”。
“西荒金安、宣州、蘇靖……”
——陸啓明垂眸看着這一行正在飛速完整的字,輕聲道:“之前說好的規則,盛先生沒忘吧。”
盛玉成猛然擡頭盯住他的眼睛,“你!”
“……松江、慶陽十二城——”
——盛玉成以金元力的書寫仍在繼續,卻在寫完“城”之後突兀慢了下來,彷彿受到了無形的艱澀阻力。陸啓明擡眼與他對視,微笑道:“既然已有規則在先,你我各自盡力便是。”
隨着他的聲音,四周飛散的火元力驀然一變,很快化爲肉眼可見的熾豔紅色,層層覆壓在白紙上方,連字跡都幾乎被完全遮蔽。
“也好。? ? 要看??書? ”盛玉成眉宇間的冷厲之氣倏然一散,淡淡道:“各憑本事,理所應當。”
天地靈氣無聲地沸騰了。金、火雙元力在交鋒中漸漸濃郁、緊緊相纏,以紙上着力的那一點爲中心,旋聚成赤白交織的風暴。
盛玉成目光緊緊逼視着陸啓明,心神則盡皆凝集於金火交鋒的字跡之上。感受着火元力的強度,他不由微微鬆了口氣。雖然仍不太好對付,但其中已不再有比鬥時那銳不可當的驚人氣勢。看來那種程度的威力,於陸啓明也並非是那般輕易就能施展的。
這才合理。盛玉成心想。
……
白紙上,終於又有一行新字徐徐顯現。
盛玉成脣角再次牽起久違的笑意。他視線一掃,伸手取過左邊斟滿了酒的杯盞,酒液顯出瑩玉般的醉人光澤,平靜酒面上空無一物。
盛玉成低低笑道:“承讓。”
陸啓明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目光,望着盛玉成新寫下的那行字,然後擡起青瓷酒瓶輕晃了一下。做完這一切,陸啓明再次望向盛玉成,微笑道:“原來酒還有剩餘,盛先生又何必着急謙讓?”
盛玉成怔住。
空中閃過一陣玄之又玄的細微波動;周圍環繞的那種奇妙的沉靜感驀然消散,外界凡塵喧囂再度蔓延回到這個酒肆。
怎麼回事?!幻境?!
直到這時,盛玉成方覺指尖一空——哪裏還有什麼斟滿酒的杯子?他那酒杯真正的位置竟停留還在他右手邊的桌面上,裏面連一滴酒都沒有!
他方纔握在手中的,根本就是一把空氣而已!
盛玉成猛地低頭去看自己剛寫下的那行字,心頓時沉了下來——
果然。是最糟的結果。
盛玉成本以爲陸啓明只是與他以五行元力交鋒,卻沒料到陸啓明真正的勝負手居然是這個令人防不勝防的幻境。當然,最重要的是——盛玉成無法理解陸啓明是如何有餘力完成這一切的,所以才根本不曾防備。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一局竟又是陸啓明勝了。
盛玉成寫出來的根本不是他所以爲的“再添一成”,而是陸啓明最初說的那句“完全歸屬”!
盛玉成神色陰沉不定,半晌他終於極生硬地蹦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