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道問鼎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夢還
    墨嬋緩緩睜開眼睛。

    淺金的光暈自她眉心升起,柔和地籠罩着她。

    這種柔和是如此熟悉,令墨嬋腦海某一瞬間閃過一個模糊的片段,依稀是一片極靜謐的夜色與星光。

    但轉瞬又消失不見。

    待墨嬋再去追想時,就像是熟睡時剛剛做完的夢一樣,清早醒了,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忍不住擡手按住胸口。那裏面沒有任何令她懷念的東西,也再無傷感,卻能夠令她怔怔地落下淚來。

    “……算你有點良心。”

    墨嬋擡手拭去淚水,帶着些許遺憾輕輕笑了一下。

    她最後望了一眼陸啓明消失的地方,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開始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向遠處逃離。

    越是遠離,墨嬋心中那種失去的感覺就越強烈。而她就任由淚珠在風中斷了線地墜落,始終沒有再回頭。

    又有什麼用呢?

    墨嬋知道自己一定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事,但她也不願再記得。

    她一直是一個自私的人,只想要一個人瀟灑自在地活着,心裏面再多一個人也裝不下,所以從來不想爲任何人停留。

    可是他太特別了。

    進古戰場的那一天,墨嬋站在窗邊捲簾眺望,第一次見到了他,旋即驚訝於那雙眼睛。

    就像高山巔上潔白之雪融化成的泉水,清澈又安靜,連最微弱的光線透進去都能變成燦爛的光明。

    那時她還以爲那個少年就是承淵,只心笑這雙眼睛竟能欺騙世人至此。因爲世上本就不會有人會擁有那樣乾淨的眼睛。至善至誠皆是毒藥穿腸過,唯卑鄙者才能踩着雪白的屍骨去摘取高處的果實。如果那真的存在,也只可能有兩個結局。墨嬋不無陰暗地想着,要麼被人用最殘酷的方式污黑,要麼儘早去死。

    她一直以爲陸啓明會是前者。

    怎麼可能不改變呢?

    墨嬋是醫者,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個少年所曾經歷的一切。縱使強大的意志能夠讓人始終不露破綻,但他身上的傷口卻不會說謊。墨嬋知道,鳳族堅韌的生命力帶給他的絕非生的希望,反而是走向必然的死亡之前更加漫長的痛苦。墨嬋記得她很久以前曾問過他爲什麼還要堅持,他沒有回答,但墨嬋看到了他的眼神。

    他是一定要報了這個仇的。

    從那一刻墨嬋就知道,那個心思乾淨的少年不會再回來了。

    因仇恨而活下去的人,終將被深淵吞噬。沒有誰能抵抗從心底根生的怨恨,他終究還是會變成與他們一樣的人。

    但墨嬋對此樂見其成,甚至還時常在他耳邊搬弄是非,恨不得再重重推他一把,看他更快地向下沉淪才更好。

    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在臨死前達成心願。而不是在絕望中白白死去。

    墨嬋站在一旁,一直看着少年的神情從沉默的忍耐漸漸變得淡漠,雙手一點點沾染血腥,直到學會用最酷烈的手段爲自己報仇。這樣的他最終令所有人畏懼,墨嬋亦然;但她也由衷覺得認同。

    本該如此。她想。

    有時墨嬋甚至就要信了他有辦法活下來。畢竟即使他是那樣虛弱,他仍然比所有人都更加強大。這樣的人又怎會平平常常地死去?

    但墨嬋又在冥冥之中感到了不祥。

    因爲他竟依舊是一個溫柔的人。

    墨嬋想不通爲什麼會有人在經歷過最殘酷的事情之後依舊近乎天真地默認人性本善,爲什麼他依舊能對那些所謂的無辜者心懷憐憫,爲什麼仍舊願意幫助。他做着那些事,就像呼吸喝水一樣自然。

    墨嬋對此嗤之以鼻。她從來都不能理解這樣的人,也嘲笑着這種善念。

    ——卻又無法抗拒地受到吸引。

    她早該料到的。

    被光明吸引是人的本能,哪怕再惡毒卑劣的人都不能例外。因爲自私是爲了生存,而光明卻是人之所以想要活着的原因。

    從很久之前開始,墨嬋就告訴自己一定不要動心。

    她早已不是小女孩了,而他又註定會死,又何苦飛蛾撲火地過去、讓自己白白傷心。更何況,墨嬋自知斤兩,她也沒那能耐把這樣的聖人拉下凡塵。所以她絕對不會動心。

    墨嬋不知道她最終有沒有做到。想必是沒有的,否則陸啓明又何必做這樣的事。

    她忍不住笑起來。

    你看,他就是這樣的人,若要待一個人好,就一定能給她最想要的一切。哪怕墨嬋想要的就是忘了那些無疾而終的東西,繼續像從前一樣自私自利地活着。

    這樣很好。

    她不會回頭,不會念念不忘,不會不捨。她將就這樣遠遠地離開這裏,活得好好的,決不辜負他……

    自以爲是的好心。

    墨嬋惡狠狠抹了一把臉頰的淚水,繼續往回跑。

    ……

    ……

    季牧忘了攔她。

    當看到女子神情空白地流出眼淚的那一刻,季牧就意識到她的記憶曾經被人抹去過。

    這可真像你會做出的事。季牧想着,差點要笑出來。

    但他最終沒有笑。

    季牧勾起的嘴角僵在臉上,雙耳轟鳴,眼前全是大片的黑,幾乎連手裏的刀都拿不穩。

    因爲他知道陸啓明只有在唯一一種可能下才會這樣做。

    季牧眼底漸漸浮現茫然。他無法理解陸啓明認爲自己會死這件事。

    他不是神嗎?無所不能,無堅不摧,不會被任何事動搖,什麼人都戰勝不了他。他那麼強大,連承淵都怕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死?就算全天下的人全都死透了他也絕對不可能死。

    不會錯的。

    陸啓明沒有死。

    季牧握着刀擡頭四顧。

    這天光時而昏暗時而熾亮,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雪還落着,一層層地從天上埋下來,正要埋住這片斷壁殘垣,埋住消失或仍存在的一切。

    季牧知道陸啓明一定還在這裏的某個角落,只不過是他還沒有找到。

    “別想這麼簡單就矇混過關。”他道,“我知道你還活着。”

    季牧掂了掂手裏的刀,腕骨用力一轉,漆黑長刀瞬如離弦之矢脫弓而去,頃刻刺透虛空直向墨嬋後心。

    金色光華微微一閃,九弦刀被規則削去大半力道,而凜冽的刀風卻仍讓墨嬋帶得跌倒在地。

    墨嬋撐坐轉身,冷然擡頭看過去。

    季牧帶着笑站在她面前,手一擡,九弦刀重新被收入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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