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步得到傳話的蒼斌已然披衣起身。
因連日臥病在牀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極虛弱,只是此時這虛弱中,透着沉厲。
“不知孫百戶深夜造訪,所爲何事”
“自然是爲問你欺君瞞上之罪而來”
孫止對蒼斌連敬稱都不屑再有,甚至徑直拿刀指向蒼斌。
一個敢在祭天的祭品之上做手腳的欺君之人,還想有什麼活路
此乃大罪,足以坐連全家
蒼斌怒道:“欺君瞞上你持刀私闖他人宅邸,無憑無據污衊朝廷官員,還不知要被治罪的究竟是誰”
見他臉上毫無畏懼心虛之色,孫止冷笑道:“你使人冒名頂替,欲助你女兒逃過祭天儀典,眼下那替代之人就在大永昌寺之中,你竟還敢抵賴”
蒼斌聞言眼中閃過驚異不解。
若給他安上別的罪名,他還要思量片刻,可說他讓人冒名頂替他女兒
呵呵,他若有這個心,有這個能力和魄力,此時又何以會窩窩囊囊地病倒在家中
他這兩日不是沒想過將女兒搶出來,只是還未及去做,罪名倒先落到身上來了
“我蒼家僅此一女,已被你們捉去,眼下反倒還要污衊於我蒼家,這是何道理”蒼斌怒極:“小女被抓當日,諸鄰皆看在眼中,我竟不知何時有了這等瞞天過海的本領”
孫止聽得皺眉。
若不是他親眼所見,倒真要被眼前蒼斌這幅理直氣壯的模樣給矇騙了
“倘若我不曾記錯的話,你家女兒今年至多十歲之齡,因何被捉去的已值豆蔻”
即便要矇混過關,也該找上年紀外貌相仿的
這不是拿旁人當白癡來糊弄嗎
蒼斌聽得冷笑數聲,似覺得他荒謬無比。
“我唯有一女,數日前剛過罷十三歲生辰,這又不是什麼隱祕之事。倒是不知孫百戶從何處聽來的消息,疑心蒼某竟另有一位十歲稚齡的女兒”
孫止眼神變了又變。
這怎麼可能
他親眼見過的
“公子不能進去”
此時,一道身影疾步進了內室,僕人神色緊張地跟在後面,生怕出差池,想攔卻沒能攔住。
“父親。”
蒼鹿臉色緊繃,半大的身影擋在父親身前。
“不知我父親犯了何事”他語氣戒備,視線就落在孫止的方向。
孫止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
這個纔是他見過的
那日在茶樓內,他帶人追尋一位衝撞了大國師的醉漢,在二樓包間內,意外瞧見了一位長得極好看的女孩子,好看到令人無法忽視
他彼時已在暗下替寧通物色過幾名貌美女子,每每送到寧府,總會得些好處,當時幾乎下意識地就動了歪念頭。
可那女孩子年紀尚幼,瞧着出身也並非窮苦人家,他便想着先問清身份,日後再徐徐圖之。
那樣的容貌,再耐心等上幾年,必然會出落成絕色,到時若經他之手送到指揮使面前,便是一記大功
但誰知寧通近來忽然改了癖好,在看膩了那些正值妙齡的女子,甚至風韻猶存的婦人之後,竟轉而迷上了稚齡的女孩子。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在茶樓裏見過的小美人兒。
但因對方身份使然,卻不好貿然動手。
他深思一番,想到了這個主意,這才擬了畫像呈給寧通。
寧通一見,果然狂喜。
接下來的事情,按照他的計劃,一直都極順利他本以爲好事將成,可卻臨時出了這樣大的岔子
他只當蒼家吃了熊心豹子膽,暗中做了手腳讓人頂替,可、可
面前的孩子竟被人稱之爲“公子”,說起來話也是一副男孩子的聲音和腔調
而觀其雙眼,似乎有些異樣
他記起來了,他曾聽聞,蒼百戶有一子,自幼眼盲
好像也有人在他耳邊拿取笑的語氣說過,蒼百戶僅一個兒子,因生來難養活,不知聽信了哪路算命先生的鬼話,竟穿裙戴珠,當成了女兒家來養魁梧高大,性情耿直剛烈的蒼百戶,兒子卻養的不男不女
他當時跟着鬨笑過,也沒過分將此事放在心上。
畢竟多數人只是聽聞,並未親眼見過,腦子裏不過是個傻小子穿裙子的好笑畫面罷了,又焉能想象的到這小子生得也如女孩子這般不,甚至比女孩子還要像女孩子
況且,那日他在茶樓裏說“原來是百戶家的小姐”之時,根本也無人出聲否認啊
若不然,他又何至於誤解至今日,又釀成如此之大的禍事
孫止臉色不停變幻,心情複雜的程度無以言表。
盯上的獵物,一朝雌變雄,這種感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他要如何向指揮使交待
難不成跟指揮使說讓您看着畫像都能流出口水來的其實是個男孩子
想到這麼說的後果,孫止的身形晃了晃。
蒼斌見他忽然神色古怪不說話,不由將眉頭皺得更緊了幾分。
“眼下你我不妨同上公堂,叫上證人,辨一辯孰是孰非”
孫止不知要作出什麼表情纔好。
辨
呵呵,他即便長了一百張嘴在身上,又豈能將人家的兒子辯成女兒
“打攪了。”
孫止默默收回長刀,朝着蒼斌拱手賠罪。
蒼家上下:“”
此人,腦子有事嗎
“是小弟貪杯,喫醉了酒,請蒼兄見諒。”
孫止喫力地說完這句話,便看向一旁的手下:“走”
手下懵了。
這是什麼情況他真的看不明白。
已要走出內室的孫止見他遲遲未跟上,一顆心更是焦躁之極。
“聾了嗎還愣着幹什麼”
在蒼家上下人等詫異而複雜的目光注視之下,手下這才臉色怪異地跟上去。
什麼事兒啊這是,日後還怎麼擡頭見人
蒼鹿臉色反覆着。
他因目不能視,故而聽力尤其出衆。
方纔那孫止開口,他忽覺有幾分熟悉。
定是在何處見過
“父親,他們到底爲何而來”他連忙問道,總覺得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一些與他有關的事情。
蒼斌卻忽然跌坐回牀上,吐出了一口鮮血來。
他本積鬱抱病,方纔又被怒火攻心,眼下卸下防備,心神陡然鬆弛下來,便再也支撐不住。
“老爺”
“父親怎麼了”
孫止提心吊膽地回到大永昌寺,來至寮房之中,得見眼前情形,卻是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