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对当时会议厅里所有人严酷冰冷的目光心有余悸。再怎么说，严权之也是年近七旬老前辈了，误闯会议厅打断了开会，年轻人们也应该给点面子，为什么他们的目光都是那样恐怖？
严权之百思不得其解，当时被那样注视下，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从腰间寻出一大串钥匙，耐心地站在门口找着大门钥匙。
“哟，老严回来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这是一楼邻居陈大爷陈文顺的声音，他刚遛弯回家，就看到严权之在大门外找钥匙，天色已暗，加上他的老花眼，手指又不太灵活，钥匙互相磕碰作响，找的很慢。
“哦老陈啊，我已经——已经退休了。”严权之苦笑着。
“啊？你不是还没到退休的年纪吗，况且以你的能力，谁敢辞退你！谁能代替你？”陈大爷愤愤不平，步履蹒跚地缓步走到了严权之面前，“你老实说，是不是你身体……”
陈大爷把声音压得很低：“是不是你身体又查出什么毛病了，不打紧吧。”
然而，严权之辞职的原因，根本没办法告诉陈文顺——他一生都是不信妖魔不信鬼怪的忠厚老实的人，更很少去关注网络上的事物，连前阵子传疯了的视频都不知道，就算给他看，他也只会感叹现在的特效做的真好。如果说辞职的原因，是因为受人指使把视频播放出去而于心有愧，这样的理由和陈文顺说的话，他肯定会责怪严权之老迈昏庸，因小失大。
“嗯……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的，说来我这两年身体确实越来越差了。”严权之又咳嗽了几声，把因低头找钥匙而弯下的腰挺直了起来，揉了揉，说道，“走两步楼梯眼睛都发花，直喘大气，老了啊。”
“哎，你看看我，天天出去遛弯儿，你就一直坐办公室写这写那的，能身体好吗？这不，我这老腿上静脉曲张都被我走好不少了！”陈大爷乐呵呵地笑道。
严权之也笑了，可笑的很生硬，他感觉自己这样保守着秘密，一和别人交流就生怕泄露出去，然后又要去编造滴水不漏的谎言——他这人向来都是心思缜密，有一点纰漏都会不安。至于这个秘密怎么解决，他还是稍稍放心了些。
“国家肯定会处理好的，这么多年了什么怪事没出现过，连二十年前那场世界大战都经历过，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严权之是这样想的，这种事虽然自己无能为力，肯定有人会解决。
“那行，我们以后一道出去遛弯。”严权之摸索到了大门钥匙，已经插进了锁里。
“那感情好。”陈文顺又步履蹒跚着准备回去，却忽然转头叫住了开门的严权之：“对了老严，听说了吗，隔壁老谭最近老年痴呆突然就好了，听说了吗！”
“嗯？！这可是好消息啊！”严权之刚踏进屋，就又出来了。隔壁老谭，谭长青老年痴呆症已经五六年了，去年年末，记忆衰退，连走路都有障碍，说话也不灵光，谭家一度都准备把他扔去养老院不管了，可前几天，他突然奇迹般地正常了！
“我昨天出去遛弯还看到他在广场跑步呢！那精神的，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陈文顺越说越激动，好像老谭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自己也想去寻两颗尝尝。
“喔——这真的是老天眷……”严权之一边说一边往谭家望去，突然视线定死在了谭家的窗户，话也噎住了。
淡蓝色老式窗户的后面，窗帘之间有一张皱纹密布且阴郁的脸，那眼神深邃却又阴冷，直盯的严权之发毛——那就是谭长青。
这突然就让严权之想起在徐氏大楼会议厅里的经历，错不了！那令人胆寒的眼神，错不了！完全一致！
那双眼睛似乎发现了严权之的注视，忽的就消失在了窗帘后面。
“老严你咋了，怎么不说了？”陈文顺丝毫没有发现异常，开玩笑似的在严权之的老花镜前眼前挥了挥手。
“啊没什么，我刚刚分心了，这也不早了，我老伴还做了粥等我回去喝呢。”
“那行你去吧，咱们明儿上午去老谭那看看喔。”陈文顺也回去了。
严权之关上了门，倚在门后，发现自己心跳的特别快，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会议厅里的几十双，和刚刚谭长青的眼睛。
“肯定是我神经太紧张了，老眼昏花看错了吧。”他安慰着自己。
严权之笑了笑：“这老太婆，现在什么年代了还写字条，手机发条信息不就完事了嘛。”
厨房里电饭煲旁放着一个洗净还残留着水的瓷碗，里面是一个雕花瓷汤匙，莲子粥的清香透过了电饭煲的盖子，沁入严权之的鼻息。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去他的吧。”严权之深深地吸了口气，按开电饭煲，蒸腾的清香伴着水汽扑面而来，在这初冬季节很是享受。
第二天一大早，严权之就匆匆起床洗漱完毕，拎着公文包准备出门。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严权之自言自语地笑道，“我早都辞职了，还想着上早班，哎。”
随手便换上了日常家居服，摊在沙发上按开了电视，虽然这个时代，手机电脑已经十分发达了，严权之这样的老人还是喜欢看电视，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天天捧着手机，趴在电脑前，现在感觉，还是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比较舒心。
早间新闻屏幕的最下方，还有流动着的文字新闻，大致就是在说四川省h镇关于莫某和任某的“光辉事迹”，说是警方已经在大力追查，请当地居民注意人身安全。
“真是晦气，一早上就看到这。”严权之睡了一觉，极力想把这些糟心的事儿全给忘掉，可是仿佛全世界都在针对他。他闭了眼，在沙发上眯顿一会，早起的身体还没完全苏醒。
随后他又被敲门声惊醒了。开了门，果然是陈文顺。
“我寻思着你平时都这个点起来，就过来了，怎么样，没打扰你吧。”陈文顺问道，提溜着一袋包子，“这不，我早饭都买过了。还真是巧，我去买包子时候，正巧看见老谭在小区健身器材那边锻炼呢！”
“他也起这么早啊。”严权之接过陈文顺递过来的包子，毫不客气地就咬了一口。
“那可不，不过我刚刚喊他他也没搭理我，就顾着活动呢，你以前和他关系不错，你喊他他肯定应你。”陈文顺说。
两人分食完包子，进屋喝了杯茶就往小区健身器材区去找谭长青。
远远地就看到，谭长青坐在一个类似单车的器材上，手一拉拉杆，就能把自己抬起来。冬天的早上，天色微暗，风还很凉，谭长青只身着简单的衬衫，呼出的热气也很不正常的微弱不明显。
“老谭喔——”陈文顺喊着，严权之也招着手。谭长青收拾了一下表情，换掉了一脸面瘫，取而代之的是老人慈祥和悦的笑。
“我刚刚买早餐时候喊你你咋不应声咧。”陈文顺走近了谭长青。
“耳背啊，听不清喽。”谭长青笑呵呵地回答。
严权之的手搭在那个器材的杆上，试着扳了扳，挺沉，便说道：“老谭，你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不是我不想你好，说难听话，老年痴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
谭长青一脸神秘地笑着：“镇中心新开了一家叫‘舒心堂’的店，知道不？”
“听说了，不过那地方是干啥的？”陈文顺很好奇，不知道这和他好起来有什么关系。
“我儿子不知道听谁说的，那店主有‘超能力’，能用催眠术治愈很多病，我儿子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把我送了去，谁知道，诶！可真神了，没半个小时我突然就和醒了一样，啥都记得了，腿脚也灵活的跟年轻人样！”谭长青惊喜地描述着，严权之看着他，又想起了昨晚看见的那阴冷的眼神，狠狠地眨了眨眼，告诉自己看错了，老谭这样的正经人怎么可能这么怨毒地看我呢，肯定是看错了。
“真有这么神？”陈文顺起了精神，“有这么神我可要去给我的老腰老腿好好治治，多少年的毛病了，吃药也不管用。”
“那店主讲过他也会推拿，走我带你俩去看看，走。”谭长青看上去很急切地想带二人去舒心堂。
严权之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妥，三人慢悠悠地就散着步去了。约摸十几分钟的脚程，舒心堂就到了。这间屋原本是家小药店，突然就换成了舒心堂的牌子，虽然还卖药，但是门口牌子宣称有新的催眠理疗法。
镇中心大清早人还十分稀少，新做的“舒心堂”三个艺术字雕刻的牌子闪着金属质感的光，在初冬的低温里更显锐利，玻璃门上贴着淡紫色遮光塑料贴纸，从门缝里散发着还未散去的药味和淡淡的檀香，很神秘的样子。
“就是这儿了，我们进去吧！”谭长青一脸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