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绿惨红愁 >(三十九) 殷红没来
    夏日的白天变长了,当我和师傅俩人来到钟鼓楼下,它上面高耸的飞檐正沐浴在晚霞之中,师傅按照上次的约定,要请我和殷红吃饭,他把这次的请客定在了县城最好的“红卫饭店”。

    “师傅,你真是破费了,上这么好的饭店。”我是第一次进饭店,又是进这样高档的饭店,不免十分忐忑。

    “又不是请你一个人。”师傅随口说了一句。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老百姓的日子还不富裕,机关单位也还没有公款吃喝一说,况且今天又是周末,大家都回家去吃饭了,所以饭店的大堂里冷冷清清。师傅问一个刚烫了头发的胖丫头有没有包厢,她一边用身上油渍斑斑围裙擦着手,一边慵懒地应了一声,领着我们穿过大堂,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面积不大,沿着北墙根有一溜亮着白炽灯的小房子,房门上挂着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布门帘,就像我们大车间两边的副房一样。师傅看来对这里很熟,他挑开最右边一个房间的门帘,挥手招呼我进去。

    包间里放着一张油叽叽的四方桌,旁边围了四条同样油叽叽的长凳,师傅让我坐在了他的对面,没有去接胖丫头递过来的菜单,而是随口点了几个菜,并要了一瓶县酒厂生产的“运河大曲”。

    “等一会有人还要来,是个女的,她要是问,有没有姓鲁的在这里,你就把她带到这个包间来。”胖丫头临出门时,师傅对她吩咐道。

    两个冷盘先上来了,一盘油爆花生米,一盆凉拌肚丝,师傅用牙齿“咔吧”一下嗑开了“运河大曲”的铁盖子,还是像上次在招待所那样,哗啦啦地把酒倒在了中间的三只大白碗里,刺鼻的酒气立刻我心里有点打怵。..

    师傅把一只酒碗推到我面前,见我望着白酒一脸苦涩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怎么还是一副在爹娘身边没长大孩子的样子,不就是喝口酒吗,怎么也不能认怂啊”

    “我没认怂,也不怕喝酒。”师傅的激将法让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不服地嘟囔了一句。

    “对吗,这才像一个纱厂电工”师傅捡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嚼起来。

    “红姐什么时候来”我拿过了自己的酒碗,抬头望了一眼师傅。

    “我昨天给她说了,她说下班后就过来,应该马上到了吧。”师傅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师傅,你这表很特别,怪好看的。”我以前没有见过师傅戴表,咋一看见有点奇怪。

    “在机关工作,得有个时间观念。”师傅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眼睛开始朝院子里瞥,“你说这表好看,它可是有来头了,是上级派发给我父亲的,正宗的欧米茄表。”

    我不知道什么叫“欧米茄”,对手表也没有概念,只是看着桌子上的菜,有点恓惶地再次表示:“师傅,我得请你一次。”

    “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好吧,等你有了钱,只要那时我还在这里。”师傅笑着,又把一粒花生米丢到了嘴里。

    “师傅,你你要离开咱们纱厂”师傅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的心,我疑惑地望着他寻问道。

    师傅听了我的话一愣怔,正在把玩酒碗的手也停了下来,沉吟了一下,才开了口,“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也不能说就在这个厂里干一辈子吧说不定将来那一天你也会走得。”

    “我能上哪去能来咱们厂里接班,村里人就觉得俺家老祖林冒青烟啦。”我一个劲地摇头,根本就不敢往这个事上想。

    “哎殷红最近住在招待所,一切还都好吧”师傅岔开了话题,脸上显出了严肃的神色。

    “她”师傅突然提起殷红,我的心里一阵惊悸,那个可怕的梦魇立刻笼罩在了心中。

    “她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师傅两道剑眉竖了起来,有点焦急地盯着我的眼睛。

    “没什么”我垂下了眼帘,装作没事的样子,短促地呼了一口气,“她挺好的。”

    “那就好。”师傅没有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又从门帘的缝隙间,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师傅,你你喜欢红姐吗”我垂下了头去,望着碗里的酒。

    “你怎么想到了这个问题”师傅轻声地问道。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她”我抬起头来,执拗地问道。

    “喜欢。”师傅没有再敷衍,回答的时候,脸上显出少有的羞涩。

    “我出去看看,红姐来了没有”我直起身来,挑开了门帘,走了出去。

    晚风轻拂,吹动着梧桐树叶哗哗作响,星空明亮,把一层银辉散在了高高的古钟楼上。在街道昏黄的路灯下,无聊的行人来来往往,对面的文化馆里又传出燥人的音乐,猴脸和小郭他们的周末舞会开场了。

    我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内心却在激烈地翻腾着,我该不该把自己看到一起告诉师傅,让他断了对殷红的痴想如果师傅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因为极度地失望,而愤怒地发狂他会找老崔算账,会伤害殷红吗我不敢再想下去,内心煎熬着,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怎么,殷红还没来”不知什么时候,师傅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们怎么跑到外面来了,到底还吃不吃饭啦,我们的厨师等不了,你们再不上热菜,他可是就要下班了。”那个胖丫头找了出来,站在我们的身后,气呼呼地催促道。

    “我们在等一个女的。”我不满地回过头去,狠狠地怼了她一句。

    “现在还不来,就该不来了。”胖丫头见我发了火,声音低了下去,嘴里却还在嘟哝着,“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见过的多啦。”

    我们回到了后院的包间里,还没有坐稳当,胖丫头就急匆匆地打帘进来,把一盘青椒炒肥肠,砰地一声撂在了桌面上,溅起的汤汁迸到了师傅的衣袖上,师傅不悦地对她埋怨了一句,胖丫头连眼皮也没有翻一下,不耐烦地转身走了。

    “这个胖丫头,还是个急性子。”师傅苦笑着拿出了手帕,擦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咱们先喝吧。”

    “红姐不来了”我还有点不死心,又嗫嚅地问了一句。

    “不等了,她来了再说。”师傅的脸有点发青,端起了手里的酒碗,“来,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更加美好的明天,喝酒”

    “为了明天”我端起了酒碗,心跳得厉害,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两下,咬着牙挤出了“明天”两个字。

    当苦辣的液体又一次冲入食道,缓缓地流进胃里,我感到整个人开始燃烧起来了。在师傅半劝慰半强制下,我就像一台被加油的粗纱机,一口口往肚里灌着,直灌得自己头晕目眩,心里难受,天昏地暗。我听着师傅不停的絮叨,声音在我耳际愈来愈小。我从最初时的难受,到后来的麻木,眼皮愈来愈沉重,直至迷迷糊糊,失去了知觉。

    在这个初夏的夜晚,我醉了,醉得荒唐难堪,醉得一塌糊涂,最终心力交瘁,精疲力竭,伏案昏睡,可是殷红却始终没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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