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绿惨红愁 >(四十) 你是破鞋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摸回招待所的,胃里像揣着一团火,油煎火燎般难受,当我“叮叮咣咣”打开了院门,赶紧踉踉跄跄地扑到水台边,顿时,一股腥辣的液柱,就像拧开了阀门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地从嗓子眼狂喷了出来。..

    我浑身战栗,哕得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被掏出来抖擞了一遍,直到吐空了胃里的一切,又呕了半天浓浓的酸液,才勉强地止住了。

    哕完了之后,我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摸索着直起了身子,拧开身边的水龙头,嘴对着“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冷水,就浑身乏力地一屁股瘫坐在了楼前的石阶上,软得象根烂面条,再也站不起来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银杏的枝叶,斑驳地撒在寂静的小院里,晚上的情景开始逐渐回到我的记忆里。师傅今晚一反常态,可能是多年来第一次对人敞开心扉,絮叨地就像个老娘们。他强制我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其实他的故事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传奇,与描写那个时代的小说比起来,更显得老套而乏味。可是,从他痛心疾首地宣泄中,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个人压抑了许久,突然爆发后,伤心欲绝的感觉。

    十多年前,动乱一开始,师傅的父母就落了难,他与城市普通青年一样开始上山下乡,从地区来到了我们县,在紧邻鲁南的一个穷困小山村插队落户。几年后,当知青们开始投着各种门路,陆续被招兵,招工,甚至被推荐上了大学后,鲁豫越来越苦闷,感到了难以忍耐的孤寂。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邻村一位俊俏的姑娘,走进了鲁豫的生活。

    姑娘是回乡的高小毕业生,家境在当地富裕殷实,父亲是多年的生产队长,一位哥哥在外地当兵,一位哥哥在家务农。因为姑娘条件好,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是她眼光很高,一个也没有看上。有一次县里文艺汇演,各个公社都要出节目,她和鲁豫一起被抽调到公社宣传队。在排练一出新编柳琴戏的过程中,鲁豫英俊的外表,忧郁的气质,见多识广的头脑,能文能武的身手,迅速征服了姑娘的心。在彼此相处的日子里,姑娘有意无意地亲近鲁豫,思想上关心,生活上体贴,含情脉脉,欲说还羞,让师傅在昏暗生活中,有了一丝欢乐和慰藉。县里汇演一结束,姑娘迅速向鲁豫表了白,两人就水到渠成地在了一起。

    可是,因为师傅的出身问题,他们的恋情受到了姑娘家强烈地发对,特别是那个貌似正直的老生产队长,为了拆散两人,出了许多的花招。年轻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说不行,他们越朝一起凑,鲁豫对这来之不易的情感更加珍惜,忍辱负重地呵护着彼此的“爱情”。可是再好的狐狸,也斗不过狡猾的猎手,两人如漆似胶地相处不到半年,正在热恋之中,突然有一天,姑娘像春天里的浮云一样,呼啦一下没有了踪影。

    师傅心情焦躁,遍寻不着,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硬着头皮,敲开了姑娘家的房门。姑娘的爹那位老生产队长出来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赶紧死了这份心吧俺闺女已被公社推荐,马上要进城上大学了。”

    鲁豫感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屈辱,那天晚上,他在冷风中像狼一样,围在老队长家院墙外,上上下下地转了大半夜,他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姑娘的啜泣,可是侧耳细听又没了声音。他下过无数的决心,甚至有了翻墙进去拼命的想法,但是,师傅最终想到了还在狱中的父母,想到了自己还没有开始的未来,在无比的痛苦中黯然离开了。

    师傅诅咒姑娘的卑贱,痛恨老队长的狡诈,他其实可以不谈这场“恋爱”,但是他不能容忍被欺骗和戏弄。鲁豫自觉颜面尽失,心灰意冷,把自己锁进了知青点的房间里。社员们来叫他出工,他不搭理,房东来看他,他也一声不吭,就这样,鲁豫把自己整整关了一个星期,当他胡子拉碴走出房门时,人整整瘦了一圈,好像大病了一场。

    经历过这场变故后,社员们惊奇地发现,那个孤傲自负,咄咄逼人,上工拖三拉四的知青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恭顺谦虚,干起活来不要命的鲁豫,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让村里人一时认为他精神出了毛病。

    鲁豫还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渐渐地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特别是那些大小队的干部们,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因为他们谁都没少吸鲁豫递过来的纸烟,家里常煮他提来的猪下水。干部们的老婆闺女几乎都戴上了他从城里捎来的花头巾,特别那一窝窝半大的小子们,脚上穿得所有旧解放鞋,全是鲁豫通过关系,从县里武装部搞来的换装品。只是当有人在田头地垄间私下拉呱,窃笑起邻村那个老队长主动把闺女送上门,让公社主任睡了一次,才换了那个推荐指标时,鲁豫才收起拘谨的笑容,眼里流露出一股隐隐的肃杀之气。

    “那姑娘后来去了哪里”我止不住好奇地问道。

    “在省里毕业后,回地区师范学校教书了。”师傅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就这样过了两年,经过大队支书与公社多次交涉,鲁豫终于得到了一个招工指标。他在离开村子前,把自己结算的100多元钱,全交给了生产队会计,让他设法买了口半大的小猪,余下的钱全打了4毛3分钱一斤的老白干。那一晚,他让供销社的酒缸见了底,让全村的老少爷们都醉趴下了。若干年以后,一些冬日里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还不时提起这件事情,称赞鲁豫是他们那里知青中,最大度最有出息的一个。

    夜风中,头顶的银杏树叶飒飒响着,像母亲在低吟的一首淡淡的催眠曲,我混沌之中,感到自己发冷的身子,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醒醒,怎么在这睡了呢”有人在摇晃着我的身子。

    “你”我四肢酸软,挣扎了半晌,才努力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我是殷红,你红姐怎么跟鲁豫喝成这样了,一个小破孩,喝那么多酒干嘛”一个焦急的声音透着如兰的温馨。

    深邃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我感到了屁股下石阶的丝丝凉意,止不住混沌地嗫嚅道:“我这是在哪呀”

    “在招待所,快回屋去吧,外边多冷啊。”

    我感到被人用力往上拖拽着,身子十分别扭难受。我努力分辨着眼前这个晃动的黑影,清冽的月光下,终于看清了那张美丽俊俏的脸庞。

    “你别碰我”

    我的身子被人一晃荡,血液里沉淀的酒精又蒸腾了起来,我使劲甩着膀子,想着挣开拖拽我的这双手。

    “小屁孩喝了点猫尿,发什么癫狂”殷红可能被我扯痛了,愠怒地埋怨到。

    “不要你管”我汗毛倒卓,蹭地坐了起来,压抑多日的怒火喷薄而出,忤逆地咆哮起来,“我不要你管,你你个破鞋”

    “吴平,你说谁谁破”

    “说你”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没了底气。

    “你你个混蛋”一记响亮的耳光,扯破了深夜的宁静,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银杏树上栖息的夜鸟骤然惊起,扑啦啦地飞上了漆黑的夜空。

    在如墨的银杏树呜咽声中,我看见那个红衣女鬼朝我狠狠啐了一口,我的酒一下彻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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