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绿惨红愁 >(一百六十四) 风雪如晦
    连日的大雪没有停息,越下越大,越来越密,越积越多。闪舞..早晨起来向窗外望去,天地失去了边界,万物没有轮廓,整个世界白茫茫混沌一片。

    我与红姐穿戴严实,相互支撑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村口。呼啸的北风卷起浮雪恣意地漫天抛洒,单调的吼声令人胆怯,刺眼的白色让人眩晕。我们跌跌冲冲地走过了旷野,走上了城里的道路,身前身后多了一些晃动的身影,各种脚印交错在了一起,风中一片吱吱的声音,构成了一幅杂乱的画面。我们跟随灰压压的人流,涌进了生活区的大门,喘息在聚集到了影剧院门前。几乎没有人说话,像是一尊尊白色的雕像,一身雪甲静默在如晦的天地间。

    早在三天前,工作组就通知了全厂职工,经过县里批准同意,纱厂承包方案出笼了。通过初审的候选人将在今天将公开亮相,登台阐述各自的承包方案,经全厂职工评议后,再由工作组确定承包人,最后报请县里批准。

    这个决定一传出来,不仅是纱厂内外,整个县城都动荡起来。早就听说候选人酝酿十分诡秘,其中的博弈非常激烈,满天的小道消息飞在狂妄的风雪中四处飘散。

    影剧院里早就挤得水泄不通了,台阶上也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晚来的我们只能站在了室外的风雪里。肆虐的狂风夹杂着簌簌冷雪,象一柄柄锐利的刀剑,一刀刀划在人们暴露的脸颊上,人们仿佛都已经失去了感觉,静默在阴郁的天地中。

    “职工同志们,大家安静一下,大会马上开始了。今天因为下大雪,天气太寒冷了,所以我们尽量节省时间,现在,我们先请县工业局副局长、纱厂工作组组长赵武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寒风渲泄着疯狂的力量,似乎要将树叉上的高音喇叭掀翻下来,距离上次南蛮子砸“三铁”不足一年,纱厂的这个第一轮公开承包大会又即将开始了。..在一阵丝丝啦啦的交流声里,一个男人喑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随着大风的呼啸,声音忽高忽低象得了伤寒。

    赵武是不是“赵金宝”的那个大包头这小子什么时候当了副局长,还成了纱厂工作组组长听到喇叭里熟悉的声音,一瞬间,我感到匪夷所思,说不出的荒唐。

    “赵武赵局长是不是卫生局那个赵混蛋的儿子”我自问自答,忿忿地骂了一句。

    “就是他,不是他是谁”身旁有人应了一句。我扭过脸来,看见张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我的身旁。

    “你还不知道吧卫生局赵局长还没到年龄,就主动提出退下来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儿子提拔起来。正好工业局副局长也到了年龄,这一批也退下来了,让出来一个位子。王县长就是咱们本县的人,当干部那么多年,就没离开过老家,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新来的县委书记也让他三分。他跟赵家是儿女亲家,有他帮着赵家运作,赵武这小子就被破格提拔了上来。”张胖子挤着一双没有睡好红肿的小眼睛,呵着热气说道。

    “他妈的,当官也能接班。”我咬着自己麻木的嘴唇,心头的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到了我们厂里,还当上组长了呢”

    “咱们有人听一撮毛说,这次想承包咱们厂的人太多,谁都想吃这块大肥肉,报名的人都有各种关系。闪舞..原来的那个组长实在摆不平了,就知难而退,声称这几个月心力交瘁,心脏病发作了,请假住进了县医院,辞去了工作组长的职位。后来县里谈了好几位,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都不愿意来,用各种理由推脱不干。赵家这个龟孙子不是刚当了个局长吗,急于建功立业,不知天高地厚,就主动请缨来了。”张胖子在风雪中憋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把这段话说囫囵了。

    头顶的树杈上掉下一大团雪,砸在了一个包着围巾的女工头上,引起来一阵惊叫,丝丝啦啦的喇叭里,大包头赵武的话已经说完了。主持人李书记接下来宣布承包候选人上台发言,第一个点名的叫胡坚强,话音刚落,静穆的人群就骚动起来,一片嘈杂的声音盖住了呼啸的狂风。

    “这家伙是谁”我抹了把头上的雪花,又问了张胖子一句。

    “这还能是谁呀胡秀美的大哥,城北二虎呗。”张胖子咬着厚嘴唇,呼呼啦啦地说道。

    我头脑嗡地一声,回脸瞅了眼红姐,只见她目光黯淡,一脸冰霜,心里不由地一阵绞痛。

    “俺们挤里面去看看吧。”张胖子推了下头上油叽叽的火车头棉帽,心有不甘地提议道。

    红姐闻听此言,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也想看看除了城北二虎,还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就抽出了胳膊来,搂住红姐的肩膀,凑到她冰冷的耳旁,悄声地安慰道:“别怕,什么也别怕,有我在,没有谁能伤害咱们。”

    嘶鸣的喇叭又将树叉上的一团积雪震落,雪团像冰坨子一样兜头砸下来,把正朝前挤的张胖子砸了个踉跄。在人们不满的抱怨声中,我随着张胖子挤上了台阶,挤进了影剧院的大门。终于看到了舞台上两盏贼亮的碘钨灯了,那个磕磕巴巴,错字连篇,正在费力读着手中稿子的“城北二虎”中的大虎,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一脸横肉在不停地颤抖,光头上蒸腾起一团雾气。

    接下来上台的是三红她哥,大概是太兴奋了,他的脸也涨成了绛紫色,像一只上糖色的酱猪头,夺目的灯光下,脸上的黑痦子愈加突兀。几年不见,他更加胖的不成样子了,一身看起来很高级的毛料西装,捆绑在肥硕的身躯上,雪白的衬衣领口箍着短粗的脖子,一条猩红的领带耷拉到胯裆处,象一条没有擦抹干净的鼻涕,沾到在凸起的肚皮上。

    三红她哥也是读手中的稿子,这稿子一定是花了钱,不知哪位干秘书的人写得八股,华丽无比,高调连篇,否则,就三红她哥肚里的那点墨水,说不出这样的言之无物的屁话。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国家的矿产,老祖宗留下的宝贝,怎么就能成为某个私人的了,让他们巧取豪夺发了财。我想起了大额头肖美花,想起了可怜的二狗蛋,想起了那个混蛋曹山矿,真恨不得跳上台去,把这个家伙拽下来,也折了他一条狗腿,再狠狠地捶上一顿。

    三红她哥后面发言的是钦大肚子,这家伙开了几年饭店发了财,肚子也更大了。只不过可能油水太多,糊住了心肺和喉咙,讲话的时候喘得相当厉害,像一个走了气的破风箱。但是他恍然入戏,话语激昂,好像已经进入了角色,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整个发言听起来不象是竞争演说,而象是就职宣言,令人感到十分滑稽可笑。

    钦大肚子在台上讲话时,疤眼曹姨在台下边带着一群人,卖命地给丈夫呼喊鼓劲。钦大肚子没说上两句话,疤眼就站起来带头鼓掌,下面的人也赶紧跟着叫好,那个红卫饭店的服务员胖丫也在其中,是巴掌拍得最响的一位。

    钦大肚子在一片叫好声结束了发言,他站起了身子,躬下肥胖的身子,谦逊地走到主席台中央,与坐在那里的大包头赵武握了下手。当了官的赵武,大包头已经改成了领导人标准的后奔式,骄横的神色与他爹愈来愈神似,眼睛中流露着目空一切的狂妄。

    小李的叔叔李书记又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会场,矜持地清了清嗓子:“下面,请今天最后一位候选人,崔耀发同志上台发言。”

    李书记话音未落,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我看到一撮毛小李带着一伙人跳到了凳子上,手舞足蹈地叫着好。在小李的身旁,许班长满脸通红地鼓动着人们,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当崔老扒光亮的脑袋出现在主席台一侧时,狂热的情绪达到了高峰。崔老扒一脸平静地环顾了台下,泛着白翳的眼睛里似乎波澜不惊,看着他镇静的神态,阴鸷的眼神,我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在人群拼命朝里面挤的时候,我逆流而上,挤出了影剧院。大片的雪花飘落到我的头上,脸上,身上,我站在台阶上四下寻望,满天的鹅毛大雪中,我看见了红姐,迎着刺骨的寒风,大踏步地走过去。红姐也看到了我,急匆匆地迎了上来,狂舞的风雪中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走吧。”我用宽大脊背遮住狂啸的寒风,捧起红姐冰冷的脸颊。

    “我们回家。”红姐赧然一笑,剔透的眼神月白风清。

    风雪愈来愈猛,寒风摇撼,飞雪怒号,我们相互依偎着,一步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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