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哨台下层被大火包围,浓烟不断上升时,哨台的众人却惊讶地看到,罗耶脱了甲,将自己那件价值好几个金币的牧师袍撕成了五等分,往存放饮水的水桶里一浸,分给众人,示范道:“捂好口鼻,兴许能多撑一会。”
哨台上面就两个水桶,用来救火完全是杯水车薪。
哨台一共三层,底层门洞已被熊熊燃烧的薪柴堵住,亚人还不断往里面添料都是士卒平日里辛辛苦苦收集来作为积薪的干燥枝叶,谁想竟被亚人当成了致命的武器。
而且亚人放火烧台,就是为了逼他们出去,几十个人都张了弓在外等着呢。
火焰已顺着楼梯,快要窜到二层了,浓烟也已充斥其中,虽然顶层也有烟和热气不断往上冒,可好歹是无顶的开阔空间,塞外的亚人怕伤了里面的族人,已经停止放矢,那儿自然成了五人最后的避难所。
五人靠在矮墙上,一开始有些缄默,因为罗耶让众人好好捂着湿布少说话,免得吸入太多烟尘,但汉诺憋不住啊,嘟囔道:“你们见过仓库里熏鼠洞么在外点了火,将烟往鼠洞里灌,老鼠受不了便一只只往外跑,手里拿着木板,一拍一个准亚人就想这样对付我们啊,出去被射死,憋着被熏死,我宁可选前者,要不还是冲出去吧。”
“我不想死。”这时候赖利已醒了,肩膀伤口疼得难受,他似乎又恢复了早先的怯懦,哭哭唧唧地说道:“我还没成婚,还想做饲者,要做西境最好的养狗之吏。”
罗耶点了点头,“你说过。”
赖利流泪道:“我当时骗了你,台长,其实我朝思暮想,都是能回到帝都,重新做回父亲曾任职的狗监,给皇帝养狗”
他在那说着,汉诺却嗅了嗅鼻子:“这烟里怎么有股肉香味”
萨米凑到边上往下一瞧,骂道:“亚人取了厨房里剩下那只羊腿,还有赖利的狗也被开膛破肚剥了皮,正在下面烤着呢。”
亚人也是会玩,上面烟熏活人,下面却开起了烧烤趴,红柳木串着赖利的大黑,凑到火里烤炙,热油滋滋作响。
“这帮家伙还是人么”赖利大怒,挣扎着起身:“我和他们拼了”
但随即就疼得坐回了原地,又开始了祥林嫂模式,哭泣道:“我悔啊,没早早给大黑配种,让它绝了后我悔的是,去年回绝了邻家的说媒,未能成婚,没给自己留下个种。”
或许是受到赖利感染,马尔科也开始嘟囔了:“我曾夸口说,要给家里挣足够多的钱,买足够大的地,盖宽宽的宅院,将仓库里堆满各式粮食,每顿换着花样吃眼下只能等战死后,让家里多出几个安葬钱了。”
好吧,既然大家都开始留遗言了,罗耶也取下湿布,咳嗽着道:“汉诺又有何未做之事”
“我”汉诺热得要命,但还是没脱下铁甲铁盔,他还存了一会出去拼命的打算。
他挠了挠脸,喃喃道:“我就想再吃一顿那羊肉焖饼。”
萨米瞪了他一眼:“你就这点出息”
“自然不止。”汉诺受不得激:“我说了,你们可不要笑。”
他抬头看向被浓烟包围的天空,“我当年应征入伍,是存了像帝国的将军们一样,立功封侯的心思”
旋即骂道:“岂料稀里糊涂卷入大清洗,成了叛军,发配西境吃沙子,因为在外服役,恰逢亚人入塞,连妻子、女儿也没护住,让她们被亚人所杀,我还封个鸟侯”
他看向众人,忽然诚挚地说道:“我只想死前,不再被叫做亚人,我想做人类”
多年前从帕米尔逃入塞内,骑在长城上,看向两侧截然不同的世界时,他便已经做出了抉择,再加上罗耶那天给他讲的图修公子迪金斯的故事,萨米是记在心里了。
罗耶道:“你今日杀伤近十名敌人,若没有你的射术,吾等决计撑不到现在,你是最尽忠职守的人类士兵,是堂堂正正的人类”
平日跟萨米最不对付的汉诺也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萨米,往后谁再叫你亚人,我大耳瓜子便往其脸上招呼”
又看向众人,动容道:“经此一役,你们都是我汉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台长你呢有何未了之事”马尔科如此问道,众人都看向罗耶。
“我”罗耶平日里心思藏得深,可今天,就像他那脱去的甲,撕裂的外袍般,真实的自己显露了出来。
他笑道:“我和萨米一样,想去别处看看,尤其是西大陆,北山以西的风土人情与人类国度截然不同。
“我也和汉诺想的一样,欲封侯爵大丈夫当穿行异域,万里黄沙以取功名,也由此洗刷父亲的污名。“
“我和马尔科一般,想买下大片的田土,种大蒜,种胡麻、胡椒,让异域的作物,由此大行于世”
“我也和赖利一样,想回帝都,去到这天下的中心去想让这赫赫辉日,变得更好”
这些,就是罗耶小小的梦想了。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被困于哨台之上,危在旦夕,罗耶有些泄气,甚至会安慰自己:也许死了,就能回到之前的世界里吧
但
聊了一会未竟的梦想后,他却再度变得心潮澎湃起来,走到哨台边缘,亚人依然在下面边烤肉边叫骂。
“这哨台不高,待会撑不住了,我们就跳下去吧。”也就三层楼,摔不死,顶多断条腿。
“被亚人杀死,也好过变成烤羊熏狗啊”
萨米却站了起来,捂住受伤的左耳,只剩下右耳:“听”
罗耶等人面面相觑,但也隐约听到了声音。
“呜呜呜”是亚人的号角声
长城之上站立的亚人,一直在尽职地眺望东方,而现在,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将牛角号凑在嘴边,吹响了低沉的号音,一声,两声,三声
塞外,等待手下攻陷哨台的高尔听到后,满脸阴沉。
大口吃狗肉的亚人百骑长停下了嘴,凝神细听,然后骂骂咧咧,让众亚人不要再添柴了,速速从哨台通向塞外的坞门处撤离。
萨米也听得真切,顿时大喜道:“亚人之俗,吹角为讯,一声是同伴,两声是猎物,三声,是敌人援兵,是援兵到了”
浓烟迷了罗耶的眼,又疼又痒还流了泪,但罗耶一次次揉去那些泪花,努力睁眼向东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