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明王朝1587 >第十一章 破禁(中)
    李氏道,

    “我才见了魏忠贤一次。”

    朱翊钧道,

    “你只见了他一次,就已经给他感觉你可以左右皇帝的赏罚杀赦了。”

    朱翊钧叹气了,能让一个男人叹气的女人总是令人头疼,

    “我不想现在就杀了魏忠贤,我觉得他还有用,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想干甚么?”

    李氏回道,

    “我想让你破禁。”

    她深吸了一口气,

    “死一个人是悲剧,死一万个人是统计数字,我早就成为了一个统计数字,自然不在乎多造就一个悲剧。”

    “你不忍心下手杀人,那是因为你还没被当作统计数字过,你现在是皇帝,或许再没人能把你当作统计数据了,于是我只能想办法让你把别人当作统计数据,人只要一被看作是个数字,杀起来就没那么愧疚了。”

    朱翊钧的眼睛被李氏的话激出了一阵酸热,

    “你究竟……心里存着多大的怨气啊。”

    李氏冷声道,

    “如果不杀人、不流血,大明就永远无法完成宪政改革,你我所向往的自由与民主就永远不可能在大明实现。”

    朱翊钧道,

    “那这个四百年前的阉人呢?他的生命难道就没有价值吗?”

    李氏翼善冠下的面容神情冷峻,晚明主张女服中性化的风气帮了她大忙,她身着宽衣冠帽才真像个皇帝,

    “大明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价值都没办法与自由民主相等同,我甚至觉得……那些人都是死有余辜?”

    朱翊钧道,

    “哪些人?”

    李氏回道,

    “愚昧之人,不懂争取自由民主之人,他们都活该被上位者格杀,这阉人,我说的是大明的阉人,和现代的跨性别者没有任何关系,这阉人连人格尊严都可以放弃,乃至甘愿为奴为婢,难道不是活该获得这样的下场吗?”

    “我第一次死亡的根本死因就在于此,所以我觉得你不应该有丝毫内疚,一个人如果连最基本的人权都不想去拥有,甚至为虎作伥,宁愿成为皇权的走狗爪牙,那他们有一天被自己所崇尚的皇权而碾压死亡,不是死得其所吗?”

    “反正我是觉得我第一次死得不冤枉,如果你因为我替你破了杀人的禁而想让我死第二次,那我同样也死得很有价值。”

    “我觉得你的怜悯心应该给跟你一样为人民而争取人权的人,而不是这些自甘堕落的猪狗牛羊,他们自己不愿意当人,你还给他们人的同情,这岂不是大大的浪费吗?”

    “你为何就是不能承认,这片土地上在史书中受苦受难的人大部分都并不值得同情?如果杀死这些不值得同情的猪狗牛羊,而为大明真正的人民换来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那又有何不妥?”

    二人静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李氏伸出了手来,试图摘下头上的翼善冠,她才戴了那么一会儿,就觉得这荆棘冠冕不但无比沉重,还刺得人抓心挠肝得难受,

    “当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能这样越俎代庖……”

    朱翊钧直起身来,膝行两步,按住了她摘帽的手,

    “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害怕……”

    李氏冲他笑,

    “你是害怕破禁吗?还是害怕报应?”

    朱翊钧犹豫了一阵,呼出一口气道,

    “我怕我以后会把你变成那个历史上毫无记载的李敬妃。”

    李氏愣了一下,道,

    “这个你在你我第一次见面时就说过了。”

    朱翊钧摇头道,

    “那时我说得还不全面,你知道历史上的李敬妃是怎么死的?后世的现存史料一共有两种说法,一种说她是在诞育桂王朱常瀛之后,产后得病死的,另一种呢,是说她产后被郑贵妃毒死的,具体执行人是御药房提督太监张明。”

    “倘或第一种说法属实,那你只要坚持不生育就可以避免,但是如果真相是第二种说法,那这里面问题就大了,郑贵妃宠冠后宫近四十年,万历皇帝临终时还留下遗言将其册封为皇后,若她真是心肠歹毒虐杀后妃之人,恐怕绝不会得宠如此之久。”

    “何况晚明御药房的规矩,是从魏忠贤掌权之后才开始松散的,万历皇帝在时,这御药房的计药开方必须以本呈奏,药物必须用金罐煎熬,且其罐口必须以‘御药谨封’的字样将药品密封,这种情形下,那闲杂人等如何能对一个产子后妃的药物动甚么手脚呢?”

    “再说这御药房提督太监张明并不识字,他能提督御药房,全然是因为获得万历皇帝的赏识,那张明又如何会宁愿冒着被皇帝降罪的风险,为了后宫的一个宠妃,而去特意毒害另一个宠妃呢?”

    “所以后世许多人,都觉得李敬妃的死疑点重重,可我现在却想,如果李敬妃是你,想要杀死李敬妃的人是我,而郑贵妃只是为皇帝背负了毒杀后妃的骂名,让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一件源起于后宫争宠的案子,那么这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朱翊钧的神色逐渐哀伤,

    “我真不希望我往后有一天会这样待你,一个人处在这样至高无上的云端,他得要多努力才能保持他人性的清醒……”

    李氏笑了一笑,将手从翼善冠上抽出,一把捏住朱翊钧的下颚,似衅非衅地打断他道,

    “没关系,我陪着你。”

    她的唇一张一合,翕动得像食人花的蕊瓣,

    “倘或是我主动临幸的你,那变成妃嫔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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