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康乐天下 >第九十七章 谢子明入城问佛事,鸠摩罗闻道动汉思(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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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瑍的自相矛盾,对华夏的读书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但鸠摩罗什哪里有那么多的汉家典籍来读?他的精力大多都用在佛经上了。

    “什受教了。”鸠摩罗什道:“什定当总览佛经,求解佛之真意。”

    “子明闻西域常有佛辩,可有此事?”谢瑍问道。

    “确有此事。”

    “所辩何事?”谢瑍问曰。

    “自是佛理。”鸠摩罗什道。

    “事不讲不透,理不辨不明。”谢瑍道:“子明以为佛法之一切皆为虚妄,这种纯粹的唯心论,将客观主观完全对立,割裂开来,无限夸大意识的作用,而将客观存在视为虚无幻象,虽然有助于佛教传教,但将是巨大的隐患,还请大师仔细琢磨。”

    “居士有何高见?”鸠摩罗什微笑道。

    “首先我从不否认心的意识的作用,但念力或称意识或作相从何而来?”谢瑍道:“‘心’之念力自是由‘心’而来。心为客观存在之物,念力乃是由心而生。所以,佛说相由心生,是对的。那么相也就是由‘心’而定,这就是说心决定着相。心是客观之物,相是心生之物。”谢瑍笑道:“故子明以为客观之物决定着意识之相。”

    “按居士所言,如客观之物为虚幻,意识之相即为虚幻?”

    “什大师,何为客观之物?客观之物乃真实存在的现实而非虚幻,否则不能称其为客观。如无客观之物,就没有产生相的客观实在,也就无相。无相并非虚幻,大师您说对吗?”谢瑍道。

    “居士请继续。”鸠摩罗什不可置否道。

    “譬如:这一杯水。”谢瑍指着案几上的一杯水道:“这杯水是客观存在的,虽然按照佛义,这只是表象。如果一切皆为虚妄,那这杯水是虚的,不存在的。可它明明在啊,为什么说不在呢?这显然不符合佛家弟子不打诳语的戒律。那好,我们看到了,这杯水确是存在的;但这杯水放在这里,慢慢地水就没了,杯子空了。但这并不说明这里的水不曾存在过,只是这杯水转化成了我们看不到的形态。但它依然是客观存在的,绝不是虚幻的。再譬如,说到一头牛或者一匹马,你们每个人脑子里立刻就出现牛和马的样子,因为牛和马是客观存在的,我们都见过,所以牛或马的影像一下子就反映在我们的意识里。如果没有见过牛和马,你就不会产生那个相。你可能会产生很多念想,他是什么样子呢多高多大多重,几条腿,什么颜色等等一系列的念,但这些念都不是牛或马,可能是别的。所以只有客观存在才能给我们的意识留下‘相’,我们的“心”或者意识才能反映出来。那么我们没见过或没听说过的,产生不了相或者相非相,并不影响那个客观存在的真实,只是我们现在还没认识到而已。我这样说,大师觉得可以吗?”

    “居士之言,什已明白。”鸠摩罗什道:“居士是说,客观存在决定了我们的心生的‘相’,而相是否产生,并不影响那个客观存在。有我们没有认识的客观存在,但心中的相,必有客观存在相对应。”

    “善!”谢瑍道:“什大师果然睿智!”

    “居士过誉了。”鸠摩罗什道:“那我佛之形象,应亦有客观存在相对应,我佛之存在亦属客观存在了。居士为何不信我佛呢?”

    “什大师,你见过佛陀吗?”谢瑍笑道:“你没见过,你见的只是别人口中、佛窟雕塑、画像等中的佛。佛说不妄断,子明也不妄断,不能以某之无来否定什大师之可能有。因为我们没见过的东西很多,不能因为我们都没见过就否定它的存在。但在得到证实之前,不应妄信妄传妄言。这应符合佛意吧?”谢瑍的目的很明确,不想提前鸠摩罗什传佛法的时间。历史上也是在此呆了17年之后,到了长安才开始正式译经的。谢瑍提出这些东西,就是让鸠摩罗什去思考,去完善。

    “多谢居士!”鸠摩罗什合掌施礼。

    “什大师,子明有句话,不知当讲与否。”谢瑍问道。

    “居士但说无妨。”鸠摩罗什合掌道。

    “大师当知,我华夏文字虽有指示象形之别,亦有形声会意之分,还有转注假借之类,但汉文字的起源归根结底乃象形文字,即从表形、表意到形声不断进化,而字的形体也从图形向笔画演变。这个过程,即使不去计算三皇时期的时间,从五帝时期开始至今也有三千多年了。汉字经历了漫长的数千年的发展甚至更长时间的改进洗礼,才有了如今的汉字,而现在的汉字和当初那些刻在岩壁、贝壳上勾勾画画已经截然不同,这凝聚了我族历代先辈的智慧和心血。其中一字多义,一义多字,一字多音,比比皆是,此外还有大量的通假字等,数不胜数,更不用说一音多字了。一字之差,或谬以千里,或贻笑方家,欲翻译好佛经,汉字使用不可不慎。大师西来,缺少汉学基础,想真正学好汉字,掌握汉字,并准确使用汉字,而且要译经,绝非易事。”谢瑍这段话说得相当的郑重,令一旁的诸人凛然起敬。

    鸠摩罗什大师凝眸颔首,面色肃然道:“居士金玉之言,什当谨记。什必倾尽心力研习汉学,以避使用不当之虞”。

    谢瑍看看一脸庄重的罗什大师,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心中一动。

    “罗什大师,请恕子明冒昧了。”谢瑍转头,面带微笑向鸠摩罗什道。

    谢瑍说着,铺开一张纸,拿起笔来,写了一个楷书的“佛”字,又写了一个隶书的“佛”字,最后写了一个金文的“佛”字。

    三个佛字一字排开,众人看得莫名其妙,谢瑍微微一笑。

    “这个字诸位都认识,就是‘佛’字。佛字拆开来,就是人弗二字。人字不用赘言;‘弗’,不之深也,语出《公羊传》,是‘不’的同源字。如此以来,“佛”本义即非人也。”谢瑍正色道:“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去人欲为佛。总之,佛非人。显然佛字早就存在,不是今人杜撰的。是否我华夏祖先早就阐明了佛的本意?”

    “阿弥陀佛……”鸠摩罗什眼神一凝,高诵佛号。

    “还有‘僧’之一字。”谢瑍接着笑道:“‘僧’字拆开为人曾,那岂不是说,僧,曾经是人?做了和尚,成了僧,禁人欲绝人伦,也就不再是人了吧?我华夏祖先数千年之前,造字之初,难道就预料到了几千年后会有佛教和佛僧出现吗?”

    谢瑍这些话,有些诛心。可是凭现在的罗什及在座的诸人,却是无法和谢瑍辩论有关汉字的来源。要追溯“弗”字的字义,最早的解释是“说文解字”,在那个时代在座诸位有哪位能看到这样的书籍?所以,罗什纵然修持数十年佛法,大有不动如山之态,闻听此言,仍然面色一震。而其他的僧人,却是面色大变。特别是如慧宁这样的汉人,难道我们孜孜以求的佛,竟然是早就被祖先定为“非人/不是人”的异类不成?而张虎和姜孝就不同了,他们听不懂上面谢瑍和罗什关于佛法的争论,但这样的拆字说法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中大爽,不由对谢瑍衷心佩服,也不知道大少爷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想这个罗什大师名闻天下,被苻坚及吕氏等如此看重,其所传之法在大少爷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慧宁等人咋闻如此惊世之语,显得无所适从。鸠摩罗什面色肃穆,双掌合十,高诵佛号,才让慧宁等人面色稍安。

    看到他们的表现,谢瑍心中一笑,稍倾才又说道:“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佛,非凡俗之人,是世外高人;僧,曾经是人,现在当僧人成了要成为非凡俗之人的人。诸位,现在是不是感觉比刚才好多了?”

    谢瑍本意在劝解,可众人听了谢瑍这样的话,不但没觉得放松,反而觉得像是讽刺,气氛一时尴尬。倒是张虎和姜孝心中窃笑不已。

    “大师莫怪。”谢瑍道:“子明不懂佛法,望文生义而妄议之,还请大师海涵。但人曾可为僧,人弗能成佛,这是某之观点。得罪了。”说罢,谢瑍抱拳示歉。

    “居士客气了。”鸠摩罗什道:“居士所言,自有其道,什亦有所得。罗什希望能跟随居士同行,一来讨教华夏文字之学,二来相互交流印证佛法,三来讨教译经之法。”谢瑍听得头大,他哪里知道怎么译佛经,那都是18年后鸠摩罗什的译文。

    谢瑍本意是要告诉鸠摩罗什,信仰自由,不能强行传教;同时,指出佛经中的一些为人诟病之所和可能出现的弊端,以及他对不事稼穑的出家人的不以为然。他可能不知道,今日一番辩论,实在是帮了鸠摩罗什的大忙,使其认识到汉语言文字学对于他将来的译经传教的重要性,坚定了鸠摩罗认真学好汉语的决心,鸠摩罗什后来成为一代汉语言文字大师,与此脱不了干系。后来鸠摩罗什在他的《东土记》里详细记载了两个人第一次相见的情形和辩论内容,称谢瑍大有佛心,能辨真伪,实东土佛教之护法。特别是谢瑍对于文字的追溯和解释,给了他特别深切的震撼,在那一瞬间,竟然对修持了数十年的佛法有了动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使他比较容易的接受了谢瑍修经的建议。

    本来谢瑍还想再写一个“佛”字,就是后世那个获得中国专利的“佛”字书法,听了罗什的话后,顿时没了兴趣。

    这正是:罗什有意随君去,子明无心学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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