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统一天下不能靠谈恋爱啊 >二 山阿 第二十二章 无名微末
    又几日,案件脉络渐渐清晰之时,令尹子禾派来查案的人手也抵达了郇县县衙。

    楚岺均正为沈齐之事烦恼,想起昭王当初的要求,便整理案册,工工整整地移交了一应证据案卷,自己却是暂时不想再理这些腌臜事了。只是此一案中自己也牵涉众多,因此不能即刻回邵都,还需在这里盘桓些时日,配合令尹大人查案。

    这一日,乐朗言邀了楚岺均和云容一道,在县衙一角一处院子里饮茶坐谈。

    自从云容的女子身份捅出来之后,楚岺均再与她相处时,便总觉得有些别扭,多次想起她的伤想去问问,却往往是到了她的厢房又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折了回去。

    此时两位挚友同时在座,楚岺均感觉稍许自然了些,便咳了一声,关心道:“云容,你的伤,现在如何了?这段时间,休养得怎样?”

    云容笑笑,“兄长可算想起我来了,伤早就好啦。”

    她看见岺均脸上有一丝慰色,顿时起了点坏心思,就是不想让这家伙舒心:“不过我倒是奇怪,这段时间兄长可是忙得茶饭不思,连与我见面商谈的空都抽不出来,怎么今日倒是得闲了?”

    楚岺均被说中了心事,更是心虚,不免有些支支吾吾。

    啧,果然是个呆子。

    两个字,迂腐!

    云容施施然放下茶杯,“哦,我明白了。岺均兄知道了我是女子,嫌弃我啦。唉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兄长既然嫌弃,我走就是了,何必在这里眼巴巴地讨嫌。”

    楚岺均大惊失色:“我,我哪里嫌弃你了!”

    云容一挑眉毛:“云容只是一介孤儿,仰慕兄长才学,愿为楚府门客,效犬马之劳。若非有家国之愿,又怎能行此惊世骇俗之事,如果不是嫌弃我了……那莫非你我相处了一个多月,兄长依然觉得我不该涉足政事,而该回那闺阁之中埋头绣花织布吗?”

    楚岺均涨红了脸,张口结舌:“你……你说的哪里话,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明明一向善辩,可不知怎的,到了云容面前,却总被堵得不知该说什么来剖白自己,急得拿眼神求助地瞅乐朗言。

    乐朗言一直面色如常地看着这俩人斗气,此时呷了一口茶,眼神垂了下去,看着袅袅升起的水汽,悠悠开口:“云容,你何必这样诛心,言语如刀,专门要伤岺均的心呢。你如此聪慧,自当明白他是在顾虑些什么。”

    ……喂,朗言兄,不带这样临阵叛变的吧!

    云容脸上一红,忽然哽了哽。

    她猛然有些头痛——自己怎么就突然非要逞这口舌威风了?

    她来到人世,不过是出于好奇,并没有什么执念。认识个把呆子傻子,调戏调戏,看他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好不快活。

    可为什么,楚岺均囿于礼节之念,一时转不过弯来,自己便觉得格外生气,明明了解他心下所想,却还偏要质问他得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难道和凡人在一起呆久了,也会影响自己的灵气?这可真是大大的不妙,她觉得人间挺有意思,还想再待久一些呢。

    楚岺均听了乐朗言打的圆场,转念一想,心下释然。

    的确,云容虽然在与他们一起时一般不会多言,但每次出语必一击中的,可谓秀外慧中,洞若观火。今日这样赌气,究其根本,也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囿于固有观念,一直不知如何面对她,便一直在躲避。

    可是云容,又岂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呢?她能与自己辩论国策,字字珠玑,声声在理;她能化绝境为胜局,另辟蹊径,看似旁门歪道,可偏偏就是他和乐朗言想不到的妙计;她还能舞剑如风,临强敌而不惧,坚守在他背后,哪怕受伤也绝不退缩……

    她还因为自己受伤了啊。楚岺均心头,忽然生出了些异样的愧疚情愫来。

    看着这二人一时都陷入沉思,乐朗言颇是生出了些旁观者清的趣味,心下觉得天下之事大至治国理政,小至阴阳调和,真是分毫之处,亦甚有意趣。

    可不知怎的,心下有些郁郁。他不由得又呷了口茶,广袖抬起,带动了腰间佩剑咔哒一声响。

    原本不知该说什么,尴尬沉默的楚岺均突然间找到了救星,两眼发光地看着乐朗言:“对了朗言,上次蒙你相救,我便觉得你的佩剑锋利无比,看着实在是把好剑,能给我瞧瞧吗?”

    云容:???

    剑:???

    这话题转得哦。

    “这是自然,岺均,请。”乐朗言干脆利落地解下佩剑,递给了楚岺均。

    剑刃确实锋利,寒光闪闪,应当是上好精铁打造,但整把剑除了剑柄上一点纹路外,通体简朴至极,没有任何花纹铸样。

    楚岺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好奇问道:“这把剑果然做工上佳,想必出自良匠之手。不过,看上面并无铸字,这把剑有名字吗?”

    “无名。我并不通什么文采,对起名这种事也颇为头痛,也就懒得想那劳什子玩意。铸出剑来了,也就随口唤其‘无名’了。”

    嗯……这都行?无奈,楚岺均还是硬着头皮夸下去,“无名剑,听着也相当雅致,倒是比我们这些酸腐文人挖空心思想的名字有格调得多了。”

    正在这时,一侍卫进来传报:“大人,楚老太君来了。”

    “母亲来了?”楚岺均心下疑惑,赶忙把无名剑递还给乐朗言,起身对两位挚友致个歉,便匆匆离开了。

    楚岺均匆匆进入自己所居的堂屋时,一位妇人正坐在中央,身着华贵的青莲紫绘绣交领绕襟袍,金玉珠钗,环佩精致,周身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正是楚老将军的夫人沈氏,楚岺均的母亲。

    楚岺均赶忙行礼,沈氏却匆忙起身扶住他,端详了片刻,开口道:“岺均啊,你这些日子忙这个案子,可是瘦了不少。”

    “母亲说的哪里话,岺均不过查访了几天,后来便把一应事务移交给了令尹大人,这段时间不过是在这里悠闲度日,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自从推行改革以来,总是忙个不停,能休息一下,也是好的。”沈氏迟疑了一下,重又开口,“你的表弟沈齐……不知为何,也被抓走了。你可知其中缘由?”

    “母亲,沈齐他恐怕在此次贪腐案之中,与郇县官吏勾结。具体罪名惩罚如何,还需令尹报主君定夺。”

    沈氏像是受了些打击,身子晃了一晃。“这么严重吗……岺均,你推行改革,又亲身前来查案,可有办法帮帮沈齐?母亲知道你难做,但沈齐终究是你的表弟,也是你舅舅最疼爱的幺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你舅舅一家不知日后该怎么过,你的名声,可能也要受影响啊。”

    楚岺均心底叹了口气,母亲果然是来为沈齐求情的。

    母亲并非不明国家大义,但终究不涉政事,不明白此案其中利害。不过,看来自己查案遇险一事,父亲还是瞒过了母亲的,不然她如何还能来求自己险些丧命的儿子,去帮自己弟弟的儿子呢?

    话说回来,沈齐虽涉此案,但以楚岺均对他的了解,暗杀他一事应当是没有参与的。沈齐自小得父母族人宠溺,惯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后来家中境况不比之前,便见钱眼开,给块诱饵便难免被人牵着鼻子走,但谋害亲族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但是,无论如何,公私法度,却要分明。自己改革,想要变革的一项,便是这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相互依附、错乱法度的问题,又岂能在自己身上破了例。

    楚岺均低声道:“但凡母亲有顾虑,岺均自然要为母亲分忧,定会勉力而为。但岺均也不敢隐瞒母亲,此事事关重大,岺均绝不敢以私情乱忠直。

    “古人有云,匹夫为仁,与在上不同。匹夫以爱亲为仁,在上以利国为仁。岺均自幼蒙母亲教导,刻苦学习圣人教诲,如今位居左徒,当以国家社稷为念。在社稷黎民之大义面前,岺均如何敢妄谈私情?”

    沈氏听见儿子的这番话,便知已无挽回余地了,心下惨然。

    她细细地看着儿子消瘦的面庞,低垂却坚定的眉眼,有些心酸,却又有些骄傲。

    这是她的岺均,从小便心怀家国大义,如今长大了,已经真正地成为了为民请命的国之栋梁。他大公无私,沈氏是该为自己的教育感到欣慰的。

    可是,这终究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终究,会担忧他的平安幸福。如此宁折不弯的性子,在如今的昭国朝廷之上,该会遇到多少挫折呢……

    楚岺均生于簪缨世家,家族底蕴深厚、父亲更是权势显赫。他一生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已得君上赏识,在邵都的贵族子弟中风头无两,向来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更是从未见识过那些下作的手段和最阴暗的心思。

    他还未直面过这人世间的险恶。

    可楚老将军已经致仕,楚岺均要孤身一人走接下来的路。没了父辈的荫庇,他离那些魑魅魍魉,还有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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