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统一天下不能靠谈恋爱啊 >第六十二章 碧血丹心
    昨晚,景王在病榻上召见了已大权在握的太子。

    数日不见,父王已经肉眼可见地老了。曾几何时,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权威不容挑战的君王。

    这印象牢牢地印在他心中,直到今天早上——他站着,父王半躺着,一个是雷厉风行的年轻太子,一个是衰朽残年的病重老人。

    他仿佛是那一刻才突然发现,从身到心,从权势到能力,病榻上的那个男人,对他再也无可奈何了。

    父王显然也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死死盯着他,眼神里交织着憎恨、愤怒、悲痛,却似乎又有隐隐的欣慰和怅然。

    余下岁月屈指可数的暮年君王和未来的天下之主沉默良久,终究是那人先开了口。

    “一直以来,寡人都觉得,你是最像自己的一个儿子。不过,父王一生心甘情愿为情所困,而你甚至连这个弱点都没有。到头来,你果然比父王当年做的绝的多。”

    嬴铮漠然地望了他一眼,甚至没有试图辩解。

    按理说,父王应当并不知道那些事,可不知怎的,他看见他那样的目光,当即就明白——这位老人洞悉了一切。

    这或许是注定会坐上王位的人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景王忽然苦笑起来:“若不是你最后做下的事,真真切切地伤到了寡人自己柔软的地方……或许寡人此时只会为你感到欣慰。这大概便是报应。”

    他闭上眼,叹口气:“铮儿啊。世人都得信报应,不然黎民百姓就没法统治了。可君王自己,却不能信报应。对错永不分明,你在决策的时候,总有一群人朝东,一群人朝西——而你,永远都是中间最孤独的那一个。”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

    嬴铮有一丝不忍,上去给他顺了好一会儿气,他才缓了过来,疲倦地摆摆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铮儿,你早已出师了,父王也没什么可以叮嘱的了。你只是要记住两件事——”

    “第一,伍缨此人,能力尚可,然贪得无厌。寡人在位尚能以左相与其抗衡,你却是依附他的势力上位,难免受其牵制,因此务必要在寡人去之前迅速下手,以防重演景国历史上丞相祸国的历史。”

    嬴铮颔首:“伍缨已在天牢里了。”

    景王闻言,自嘲道:“寡人果然是死期将近了,竟也变得啰嗦起来。罢了,还有第二件,你还需谨记。”

    “你行事大约自以为周密,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寡人能知道,自然也有别人知道,何况仰慕铄儿为人的大有人在,他们必然会有所动作。蚊蝇之辈,不必分神;只是流传后世的史册记载,你须得慎之又慎。”

    “但凡君王,无不渴望名垂青史,就是因为千秋万代,只要文明仍在延续,这就是你的盖棺定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铮儿,不要在一开始就一把火烧了自己所有的柴薪。”

    嬴铮脑中慢慢地过了一遍父王最后的话,平静开口道:“太史大人既然不愿写史,那便没什么用了。”

    “反正这些都是你的弟弟对吧,”他看看司马弘身后那几名史官,摆摆手。

    “兄终弟及,今夜还长,有的是时间。杀了吧。”

    司马弘猛地回过头怒斥道:“仲懿、叔仁、季礼!你们若是为虎作伥,辱没门楣,我绝不……”

    寒光闪过,血溅三尺。执掌太史印三十余年的太史没能说完最后一句话,喉咙中泛着团团血沫,慢慢倒在了地上。

    屋里一时静得出奇。

    “兄长!”司马弘身后那几位史官中最年轻的一个惊呼出声,他猛地拨开面前的人想扑过去,转眼就被七手八脚地按倒在地上。

    “仲懿?”嬴铄问道,立刻见站在最前面那名约莫三四十岁的史官向前一步,长揖道:“太子殿下。臣是司马家次子,司马文。”

    这司马文看着便和和气气,与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司马弘截然不同。

    嬴铮点点头,示意侍卫布置上笔墨简牍:“孤不是什么文人,也懒得废话。你兄长的尸身就在这里,孤一向钦佩他的才华风骨,只是有些惋惜他冥顽不化。笔给你,你来写。”

    司马文应道:“是。”

    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兄长须眉贲张、未及瞑目的尸体,走到案台前,挥笔开始书写。

    ……

    半晌之后,他被客客气气请到一边,一剑刺穿了喉咙。

    “……臣司马尚。”

    终于,兄弟四人已有三个成为躺在地上的尸体时,那个一直疯狂挣扎着被按在地上的年轻史官平静了下来,被引到案前。

    他拿起笔看了看旁边写废的几卷简牍,把笔往旁边一掷。

    浅灰深衣的青年一步踏上前来,昂首道:“臣司马德,司马家幺子。太子殿下不必费心了!臣司马家是景国世代史官,竹简是我们最亲密的战友,历史是我们最高的信仰。殿下尽可以杀光我们全家上下,但我们绝不会屈服于武力,扭曲历史的真相!”

    他又抬了抬下巴,凛然道:“殿下若要动手,便动手吧!”

    嬴铮与他对视了半晌,终于冷冷地笑了。

    “小小史官,真以为景国无人,孤再也找不到人来代替你们了么?来人——”

    “殿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明明轻得像一阵风,却让嬴铮脸色一变,回过头去:“云容?!”

    门口的女子身上落满了雪,凝结成了清冷月下的一尊白玉雕美人。

    嬴铮霍然起身走过去,伸出手要解开她落了厚厚一层雪的外袍:“最近你一直身子不好,这么冷,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乱跑?”

    云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她深深地凝望了他许久,终于凄然地笑了:“你早就知道。……不,这都是你的谋划。洛玄璜是你的人,是吗?”

    嬴铮笑了笑,依然看着她的眼睛,话却是对别人说的:“孟家小姐在风口站了这么久,没有一个长了眼睛知道把她请进来的吗?”

    他的声音似乎仍是沉静,可熟悉他的下人却瞬间听出了其中隐隐潜藏的危险气息,簌簌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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