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侯爷难哄 >第四百一十一章 “只有这些了吗?”
    深夜,天上似是泼下墨来,山林间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身影矫健灵活似林中野豹,无声地半蹲在参天古木之上,左手反握黑金短刀贴在小臂上,右手轻轻托起面前枝叶,一双眼在夜色中骤然抬起,滑过暗芒。

    在他眼前,几名年轻男子打着赤膊,下半张脸上紧紧蒙着布巾,跳动的火焰照在禁皱的眉上,眼神幽深麻木,神情分外严肃。

    树上的男子觉得古怪,默了默,随即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效仿他们给自己蒙了脸。

    火焰上的大锅内咕噜咕噜烧着水,一旁草席上摆了好几个麻袋,麻袋的口子死死扎着,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锅里沸腾的水不是在溪流里汲的,他目光一寸寸地刮过这片茂密山林中的空地,带着明显的审视,最终停顿在几人身后的深坑上。

    坑不是新挖的,也不知有多深,里面卧四五个大水缸,每个水缸有一大一小两个木盖子,上面还会铺着几层草席。

    汲得是这里面的水。

    水滚沸了第三遍,守在大锅前的男子动了动,拿起盖子上类似木铲的东西,搅了几下锅内,木铲带上来几根灰褐色的草叶,软趴趴地挂了一瞬就断开重新跌进了水里。

    “好了。”男声沙哑,似是好久都没说过话一般,对其他人打个手势,他们点点头,小心抬了麻袋上前,解开扎口的绳子轻轻抖了抖,露出一些圆滚滚的、赤红近黑泛着光泽的果实来。

    他们将果实捣碎,连同奶白的汁液一起倒入锅中,异样的香气顿时四溢开来,几人古井无波的面上有了点波动,额上青筋鼓了鼓,似乎在屏息。

    一遍遍地熬煮,滤除残渣,再熬煮蒸出多余的水分,不耐其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锅壁上渐渐生出一层浅浅的白色粉末。

    树上男子面色凝重地望了片刻,脑海中骤然出现两个大字——

    提纯。

    将这些古怪果子里的一些东西融入水中,蒸干水分留下最为精炼的一部分,经过干燥后便最终成了这些可疑的白色粉末。

    他眼神只不过一晃,在对面的枝叶间忽地瞥见半张年轻的惊愕的脸,一怔,心跳登时急促起来,暗骂一句,顾不上将短刀收鞘,草草往后退去身形,匆匆隐进了夜色中。

    另一侧,晏尘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情景,良久,才莫名毛骨悚然地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什么玩意啊这群人……一个个跟中了邪似的,该不会是和喋血教徒他们一样,神经兮兮的,脑子长的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忽然他竖起耳朵,警惕听身后微微风声,身子直起几分,指尖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向腰间,夹出薄却能削铁如泥的刀片,浑身凛然战意一触即发。

    一只大掌从后猛地探出捂住他的口鼻,晏剡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眉间夹杂躁意,警告地钳着他的下巴晃了晃。

    别动!

    晏尘从这动作间感觉到明晃晃的怒火,从小到大无比熟悉的心虚感登时笼罩全身,轻轻点了下头,顺着他的动作一起缓缓缩回了叶间。

    不多时,无人的僻静处,“本事大了是不是?!”晏剡压低声音呵斥,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凿栗,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晏溪他们呢?”

    晏尘可怜巴巴缩在一边,手里拿着小木棍拨了拨面前落叶,小声道,“这不是碰巧找着路了么,我就想先过来看看。”

    晏剡简直要被气笑,舌尖顶了顶腮帮,抬手还想敲他,“怪不得说你本事大呢,呵,什么都不知道就往前莽着冲……之前几天一直在这山里转悠什么都没找到?”

    晏尘摸了摸鼻尖,挽起袖子给他看,嘟囔,“这山里虫子可多了,那些人还弄了许多捕猎的陷阱,稍不留神面前就一个大坑,吓人一跳,这又不只一座山么,群山连绵诶,哪是那么容易就找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底气,最终在晏剡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垮了脸,哀嚎,“好吧好吧,是我最开始迷了路晏溪等半天不见我回去和他们一起找了我两天——就两天!只耽误了两天!”

    竟然漏了这茬,晏剡一手扶额,一手伸过去捏住他的嘴,无奈极了,“得,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不管怎样,小孩儿胳膊上成串的红疙瘩连带着抓痕还是让人心疼几分,晏剡蹲在他旁边,把着他的手腕左右翻看,啧了一声,拿指甲在那些红疙瘩上掐了个“井”字,再单手从怀里摸出来治疗虫咬的药膏,拇指轻轻顶开盖子让他自己抹药。

    晏尘悄咪咪瞥他的脸色,见没有责怪,放下心来给自己上药。

    嘿,晏溪给的药他放着没用,就等着这万一好卖个可怜。

    看那些水缸埋藏的痕迹,可见不是临时架锅生活的地方,四周隐蔽,天然山石作挡,寻常人发觉此处绝非易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晏剡挑眉,不着痕迹地拍去他肩膀上的蛛网,“行了,先回去,晏溪他们……”他话说到一半,疑惑挑眉,“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吧?”

    可晏尘分明觉得他想说的是“你又迷路了?”这种质疑。

    “……”晏尘挤出来个干巴巴的笑,拇指和食指在一起捻了捻,“我做了一点点小标记。”

    晏剡啧了声,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起来,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还算聪明。”

    晏尘在前面带路,少年人渐渐长开的肩膀灵活地错开低垂枝叶,像头敏锐结实的小豹子。

    晏剡漫不经心在后面跟着,警惕仍是拉到最满,偶尔左右嗅嗅,察觉无恙后才略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若方才提纯出的白色粉末是那种无名无姓的毒物,那麻袋中的绯色果实便是最为根源的原料了,蒸干是最为简单粗陋的一种法子,想必还会有第二次操弄。

    晏剡绞尽脑汁都没搜刮出对这种红果的印象,目光顿时冷了几分。

    十有八九是那山谷里长出的玩意儿。

    可晏子初在他走前严肃嘱咐过切不可贸然进去,凝重的神情实在让人不得不在意起来,晏剡颇为头疼,叹口气,长臂一伸把茫然寻路的晏尘勾过来,朝某一方向抬抬下巴,“走这。”

    晏尘拘谨一笑,从反方向的树根中掏出来一段树枝,声若蚊蝇,“走这吧。”

    顿时,晏剡气定神闲的表情有了一瞬破裂,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咬牙切齿,“你们到底摸哪儿去了?!”

    难不成是从彻彻底底的另一边过来的?

    “刚开始他们跟着我转来着,”晏尘小心拉开距离,生怕再挨上几下,讨好笑道,“没事着呢,剡哥你别担哎哟疼!”

    晏剡森森咧了咧嘴,“日后再出门来,就让晏溪他们把你的腿绑上嘴堵了,抬着走。”

    晏尘一哽,讪讪地没作声了。

    火光跳动打在每一个人苍白的脸上,映出后面树影如鬼魅般随风扯动摇晃,像是从地底探出的鬼爪,扭曲着非要伸到每个人的脖子上用力攥紧,夺取生机。

    其中一男子眼底攀爬上密密血丝,动作小心谨慎地在锅沿刮下沾到木铲上的粉末,不敢呼息。

    “好了吗?”

    身后有人涩声发问。

    他犹豫着点头,回身看向他们,目光木然地移到空瘪的麻袋上,问,“只有这些了吗?”

    提起这个,众人脸色皆变得难看了些。

    另一人道,“只这些了,整个谷都找遍了,成熟的只有这么多。”

    可以说是成倍地变少。

    无形的窒息在众人间缓缓游离,半晌,他们的视线齐齐落在散发袅袅白烟的大锅上。

    漆黑夜色如浪潮般不断地涌来,尝试吞没这片空地,诡异的芳香仿佛化成细如发丝的缠线,在人尚未发觉时放松地环绕在周围,安静等待一个一击致命、深深勒进血肉、缠入骨髓的时机。

    几人神情空白麻木,死死蒙住口鼻,沉默着沉默。

    京都,花街后巷。

    扎西垂眸立在墙边,洗得微微发白的衣袖中探出一小截冷白指尖,捏着什么东西,偶尔踮一踮脚驱赶凉意,心情仿佛很好地在等人。

    少顷,一男子匆匆掠过瓦檐,从天而降落到他眼前。

    扎西弯起眼尾,微笑道,“你来了。”

    男子点头,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他一遍,才问,“找到那东西的踪迹了?下次别一个人来。”

    扎西不以为意地耸肩,将捏在指尖的东西递过去,不大,一个宽口的小瓷罐。

    一接到手里就知里面装的是水状的东西,男子皱起眉头,当即打开要凑到鼻端闻嗅。

    扎西拦了一下,笑得轻快,“是三春雪,融在酒里的本就不多,我只装了这么一点,东西少之又少。”

    男子动作顿住,语气稍有不满,“你没有等我。”

    扎西勾唇,收回手,“只是闲着无事。”

    担心和指责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男子欲言又止,终是陷入沉默,良久才道,“我知了,这些我会送过去,一滴不少,你且放心。”

    扎西对他笑了笑,抬头看花灯高挑、一座座连成排的小木楼,虽风格多样装潢不一,但皆是精致富丽,一个赛一个地华美。

    暂且不提每年的修缮,单是建造就得花不少银子在这上面罢。

    男子奇怪地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扎西翘起唇角,笑着,似是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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