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的大火照亮了花街上的半边天,火光扭曲烟雾,隐约间在半空凝成半张诡面,火焰吞没了后院悬挂的纱幔彩带,馆内染着的香料混着木材布料燃烧的种种气味,叫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瞧着愈演愈烈的火势后退几步。
通往后院的富丽回廊尚且无恙,红衣花鬓的女子神情急切凝重,不顾身后人出声阻拦,挽着披帛提裙逆了人群快步疾行至尽头,看眼前风卷着火星打旋冲向高处,面色忽地变得惨白。
她静默片刻,蓦然回头,花鬓上金钗轻颤,嫣红芍药飘落一片残瓣,大火成了最好的背景,衬得女子摇摇欲坠,却又坚持撑住身形,坚持望向一处。
金钗,宝石,连同眼角的一点水光,其中都映着火的形状。
忽地起风,热浪在身后翻滚,火舌若有若无地舔上了她过长的刺金披帛,拖在地上的红裙似血,楼清清唇边勉强挤出一丝笑,不过是颇为惨淡罢了。
小屏神情焦急地跑过来,被人抬手拦住,惊诧地望向从侧面转出的一人。
“清清。”
楼清清对他只是勾了勾唇,拢起披帛,复又回身静静看这场大火。
顾长云微不可察皱眉,将惊慌失措的小姑娘往后拨了拨,低声道,“速去潜火铺寻丁厢使。”
“哎,哎!”小屏连忙点头,担心看火光中的楼清清一眼,转身跑开。
望火楼举出两面旗帜大力挥舞,潜火兵训练有素飞快扛着大大小小水囊赶来,果断沾湿毡帐披在身上,一头钻进了火场。
顾长云在楼清清身侧站定,“往后些。”
楼清清轻笑一声,依旧妩媚的声线有些微微颤抖,“清清近日不大走运,让顾公子见笑了。”
大火吞没得太多,一切东西到底存不存在,已说不清楚。
顾长云侧眸看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潜火兵来了,不必担心,修缮的单子送去我府上一份,京都能工巧匠不少,能修得如之前一模一样。”
楼清清笑容更深,可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受伤,朝他俯了俯身,轻声道,“多谢公子——公子倒也不怕冷落了清清,多日不来,一来便给清清好一通问,现在这……算是给清清的赏礼么?”
顾长云不语,看火光中许多潜火兵披着毡帐来回救火。
他道,“清清,从初相识我便告诉过你,勿要妄自菲薄。”
勿要妄自菲薄,好一个妄自菲薄。
楼清清心如刀绞,险些笑出声来,她仰头,从眼角溢出晶莹一串,沿着小巧精致的下巴滴了几点。
不动声色抬袖抚净,她含笑点头,掩不住眉间落寞,终于舍得往后移了一些。
“多谢,侯爷抬爱。”
半个时辰前,天将将暗下来,楼清清命人去温了三春雪来。
小屏不解,不过看她眉眼间暗含欣喜的模样还是乖乖去后面取酒来。
楼清清对镜理花妆,提笔精心描绘眉心花钿,轻烟袅袅升起,如流云般,她画了一半,忽地升起兴致让人唤来馆里最擅琴的姑娘在外间抚琴,奏一曲最拿手的良宵引。
灯下观美人,美人面上流转一层温润的光,像潺潺的溪流,在阳春三月细细地折了明媚的光。
她猜测顾长云会来,也果然等到了人。
顾长云撩开精致雕琢的珠帘,绕过一扇绘了二十四节气的纱屏,上楼去露台上等。
微风吹进来一阵,熏香混着酒气的味道散了些,顾长云低头捏了捏腰间香囊,眼尾稍稍勾了一下。
楼清清下楼来,隔着一些距离和轻轻拂动的纱幔看他背影,忽地面皮发烫,有点心猿意马。
她缓步上前,纤纤玉指掀起一层纱幔,笑得勾人心魄。
“顾公子,你来了。”
顾长云闻声回头看她,平静的神情使她没来由心底乱了一瞬,她刚要继续上前,却听他淡淡露出个笑,温和道,“清清,我有些事要问你。”
楼清清笑容僵住,笼在袖中的指尖不安地颤了颤,“公子?”
漱玉馆灯影倩影婀娜多姿,一人行至正门,抬头望了望楼上光景,神情不明地微微一笑,继而走远。
一丝硝火的味道随着他的走动散开少许,不经人发觉便被夜风吹散。
火灭,顾长云回府。
房中留了盏小灯,从院中看去透着微微光亮,叫人被凉风吹透的心缓缓热了回来。
顾长云轻手轻脚开门,先是往内间看了一眼,瞧见个安静沉睡的人影才暗暗松一口气,褪下沾了凉意的外衫走近,满眼爱怜地撩起床帐,看云奕怀中半抱着他的枕头,躺在他的位置上好眠。
他满足笑笑,欲转身去偏院沐浴后换了寝衣再回来,不料袖口一紧,被人轻轻给牵住了。
“唔?”云奕睡意惺忪地睁开只眼看他,声音因困顿而有些含糊,比平日都要软和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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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云心头一软,转身蹭了蹭她的鼻尖,“还是吵醒你了,”他靠近些,掌心托起她抬起的侧脸,好生安放在软枕上,安抚道,“身上沾了酒气,我去偏院洗一洗,你睡。”
云奕拉过他的手在虎口咬了一下,眯起眼,“出去喊来喜一声,热水什么的都给你准备好了,跑来跑去被风一吹,也不怕着凉。”
顾长云低笑,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听你的。”
屏风后冒起蒙蒙的热气,顾长云仰靠在浴桶边缘,掬起把水泼在脸上。
恋人的气息萦绕在身边的确使人放松,他抬臂搭在桶沿,闭目思索今晚之事。
云奕懒猫儿似的趴在床边,听屏风后传出细碎水声,指尖勾来他搭在床尾的贴身衣物,在衣袖和领口粗略瞟了一眼。
赤脚踩在地上的动静几乎没有,可顾长云还是敏锐捕捉到,睁眼隔着屏风看她蹑手蹑脚地走近。
目光落在她脚上时皱眉一瞬,还是配合地闭上眼重新靠回去假装若无其事。
云奕悄无声息探头看他,踮脚伸长胳膊偷偷抽走了他搭在衣架上的寝衣。
顾长云听见丝绸摩挲的一点点声音,不着痕迹挑了挑眉。
又干坏事。
他睁眼,云奕若无其事地将身后露出的半截布料往袖中塞了塞,没长骨头似的贴过来趴在浴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