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三国攻略 >4.〇〇四
    他们商讨的时间过长,寒夜里众人等得有些不耐,不免骚动。林昭好奇瞟了一眼,王吉双唇开合,不停说些什么,月光阴寒,映得里正与三老面色沉沉。

    又过了一会,游徼召集众人,开始宣布五人为一伍,分为十二伍,分别在梧桐里东南西北四方,巡逻检查,各家各户留有生人的也要一一上报。

    应征而来的里人一片哗然,纷纷表示,这么冷的天你让我在外边吹一夜冷风脑子瓦特了吧。

    王吉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的点人分伍。意见被人无视,底下渐渐群情激奋。林昭以为对方的安排确实没有人道主义关怀,不过他见多了抽筋扒骨的资本剥削,这点淡定还是不在话下。

    旁人齐心协力地声讨王吉,他闷不吭声有点说不过去,遂紧跟群众附和了几句。毕竟他也是又冷又饿,若是巡上一个通宵,也怕交代在这儿,再加上大病初愈的秦思,约莫就是一尸两命。

    一身皮甲武弁的游徼,腰上别了宽刃铜鞘佩剑,面对义愤填膺的群众,反手握剑,使劲敲了三下铜钟,沉闷的钟声荡开,瞬间将沸反盈天的吵嚷声压了下去。

    他力道拿捏得好,钟上震开的雪沫细盐似的,洋洋洒洒,半点没落到身上。反是梧桐树上的雪簌簌洒下,引发一片惊呼,强行中止了喧闹,还有弄不清状况的惊叫“又下雪了”,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

    等诸人安静下来,早已没了先前反对的声势。

    林昭瞧着这一幕,不得不承认,古人聪慧非凡,早早领悟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王吉也很满意,他俯视台下,大声说:“你们知道夜间巡逻辛苦,我又如何不知道?我们同乡同里,在场众人不少与我自幼相识,我难道是不通情理之人,刻意威胁逼迫你们?”

    “今日申末,都尉派遣令官通传各个里市,说是乱民贼匪混入城中,要求各里严加巡检搜查,务必要搜寻出贼酋乱匪的踪迹,将他们擒获,如果有不尊谕令、阳奉阴违者便视同党羽,一并处置。”

    “我也是左右为难,不得已遵循上令,你们害怕冬夜森寒,我难道就不惧?实在是迫不得已。”他顿了顿,摆出一脸作难之色,“我听闻,城东高昌里游徼指使役人昼夜轮转,根本没有休息的余地,全是因为贼匪残暴至极。你们不知,这些狗鼠不止劫掠钱粮,动辄还杀人性命,简直穷凶极恶。若是不能早日擒拿,恐怕城中难有安宁之日,人人自危,便是你们不怕,家中妇孺老弱也不怕吗?”

    “何况,都尉已经有言在先,擒贼众者受三千赏,就是协杀者,也能视其功勋赏钱不等,擒杀贼匪更是赐一百金,免一年赋。我等男儿身强体壮,擒贼杀匪,荫护家人,才是应有之义,何以畏缩不前,令人耻笑?”

    “不想寒夜受苦,诸君更要留心四周,如若有可疑生人,速速上报,早日擒获贼匪,方可安心无虑。”先打感情牌缓和情绪,甩锅都尉把自己摘出去,又退一步表示自己委曲求全,宣明官令严苛,再渲染贼匪之凶残恐吓,后诱之以利,激之以义。

    一通连消带打,干脆堵住了民怨,是个宣传口的人才啊……林昭忍不住感慨。

    王吉见众人哑口无言,里正三老面露诧色,亦是深觉得意,暗度毕方之计果然有点用处。愈加意气风发,抬手一指:“林姓小子,我见你义愤尤深,且上前来。”

    被点之人,一脸懵逼。下意识看了一圈周围,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情目光,终于确定游徼口中“义愤尤深”的林姓小子就是自己。

    “那个,是不是搞错了?”林昭举手弱弱道,“我不是,我没有啊!”

    对方冷笑一声,第一句却非问责:“我闻你读书识字,不知真假?”

    林昭一愣,点点头。“当真。”

    “如今识字明经,你虽年幼,既已识字,必学有典籍,你治何经典?”王吉又问。

    林昭窥见他眼中暗藏的冷意,直觉不能被牵着鼻子走。遂挺直肩背,缓缓绽开一个略带挑衅的笑,一本正经道:“马列毛。”

    什么?王吉一愣。时下发蒙多以《论语》为主,他料想林昭不过如此,谁知对方竟给出这么一个奇怪的答案。他也读过不少经典,何曾听过一本名为《马列毛》?

    定是这竖子胡编乱造!游徼回过神,正欲责斥他胡编乱造,然而一抬眼瞧见林昭自信满满,斜眼看来的嘲讽表情,心底一突,下意识的将话顿在了嘴边。

    万一……当真有这么一本经典呢?

    林昭既然识文断字,即使不答《左氏传》《尚书》《春秋》此等大经,也该说《春秋繁露》《吕氏》《淮南子》之类,怎会胡编乱造出一个《马列毛》,这名读起来拗口,无从顾名思义,倒有几分像士人口中冷僻的旧学小经。

    他越想越觉可疑,对先前判断更是举棋不定。沉默片刻,还是谨慎之心占了上风,试探道:“那你有何心得?”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给你即兴表演一段唯物辩证法吧!林昭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开始胡扯:“世上无永恒,有生必有灭,无灭必无生,旧者消亡,新者诞生,历史进展是旧者灭亡新者产生的更替,进展循环往复构成当世……”

    林昭一度认为马哲是一门字他认识,组合起来就完全看不懂的神秘学科,当初全凭死记硬背才侥幸过关。他水平虽菜,忽悠一个王吉还是不在话下,定义信手拈来,唯一的困难是如何把现代词汇组合翻译成古汉语,幸而他阳翟话说得不好,一向语速缓慢,边想边译,没露出马脚。

    “换言之,世界即是永恒进展过程的总和。”

    这是什么玩意儿?王吉听完脸都黑了,不知该作何反应,斥责林昭胡言乱语吧,人家好像又挺有道理,起码能自圆其说,有心挑错吧,醒醒,他根本听不懂林昭说了啥!

    他已如此,旁人就更糊涂了,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从王吉的脸色分辨出高下。慢慢地,众人看向林昭的目光带了点不自知的敬畏,这是下层百姓对士人天然的畏惧。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不尴不尬的沉默了一会,他干咳两声,单刀直入,斥道:“不论如何,你既是知书明义,怎学得愚民一般不通事理,煽风点火,鼓动里民行悖逆之事?”

    林昭不得不仰头,诚恳请教:“敢问游徼,我鼓动里民悖逆何人?”

    王吉厉声道:“都尉严令在前,我早已公告诸人。而你,不仅不从,还明知故犯,简直罪加一等。”

    “既然里君、繁老皆在,那我斗胆请见都尉手令。”林昭朝里正三老处望了一眼,咬重了手令二字。这般全城戒严的行为,不可能无凭无据,据王吉所言,梧桐里在申末收到令官传讯,申末正是林昭回家的时刻,他一路走来哪见到什么传令官。

    王吉面色一变:“竖子!你可是质疑我假传政令?”

    里正、三老则沉默不语,公然作壁上观。

    林昭未错过这一幕,眸光微闪,连道:“小子不敢。”

    王吉大恨,“你有何不敢?你空口白牙污蔑上吏,实在罪无可恕!你们,将他给我绑起来。”

    他眉眼一横,示意几个同族上前,王姓青年面面相觑,迟疑半晌,方才踏出一步,就见林昭昂首挺胸道:“今日不过请见都尉手令,便被诬陷不尊上令,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尽管动手,我虽年幼,却也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手心却渐渐沁出汗来。

    周遭一片寂静。

    不管听没听懂,王氏族人却不敢上前了。在场六七十户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众目睽睽之下,几个七尺男儿将一个七八岁的幼子绑了,这话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见人?

    过了一会,人群里传出一个男声,为他声援。“正是如此!阿昭今日何错之有?”

    王吉扫向声源,见是孙广,目光更寒。他一领头,又多了几个平素与王吉不合之人发声,人一多,声势渐起,引得更多人开口,一眨眼仿佛又回到最初,只可惜再没之前那么好弹压。

    三老繁查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淡淡道:“游徼的确年轻气盛了些。”

    里正点了点头,“费尽功夫说服了你我,又何必去寻一稚子的不快,另生事端。这林昭——”

    “乃是秦思表兄。”

    说完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良久,才听里正感慨道:“果真少年英才,只可惜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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