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酒狂 >第88章 动如参与商(三)
    那天过后,红雀不可抑制地吐血不止,紧接着是多天高烧不退,同时陷入漫长无知的长眠。

    无论赵子义如何叫她,她每天都只能勉强清醒很短的时间,只麻木地看他一眼便再次陷入无知无觉的深眠中。

    久而久之,赵子义不再做任何试图唤醒她的尝试,只是不分昼夜地陪在她身边。

    洛阳的离开仿佛直接带走了红雀的半幅骨血,只留下这具残破的躯壳勉强应付着这凄凉的人间。

    洛阳出事的当天,陈英和桑枝冲进院中,又被一道房门拦在门外。门后不知被什么给拴住了,陈英撞门无果,索性运力往门上一拍,整扇门应声而倒,连同屋外带着火硝气息的空气都一同涌进屋里。

    安神香甜腻的气味瞬间被冲淡,但是陈英和桑枝还是被呛地不住地咳嗽。

    桑枝眼疾手快地拿过桌上的一壶凉茶倒在香炉内。香火“嘶”地一生熄灭了,化作一缕无着的青烟。

    红雀一身狼狈地坐在床上,怀中抱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洛阳,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赵子义送的本就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这一刀又快又狠,齐根没入洛阳的胸膛,直直插在心脏上。

    红雀半身都是洛阳的血,反衬地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双目紧闭,头无力地垂下,像是一尊已经没有了魂魄的雕像。

    陈英见状早就迅速转身通知赵子义,桑枝则赶紧为她把脉,入手却先被她手上冰凉的温度吓住。

    赵子义在公主出嫁庆典结束后便匆匆离开,甚至顾不上送俞任之离开滦城,便冲到了浮白斋。

    当年深入经脉的旧伤,在一遭又一遭的冲击中再度复发。明明是深入肺腑的病,一呼一吸间都难以忍受,病人却似乎毫无知觉。

    如果说她曾经是一个布满裂纹的瓷器,那么现在,洛阳的死就是将这个瓷器推到地上的那只手。红雀对人世的留恋已经摔成了一地毫无生机的碎片。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七天,中间她的体温高高低低起伏不定,有时冷得浑身颤抖,可是有时又满头大汗。桑枝每日来行一套针法,无数珍惜药材流水一般送到浮白斋,但是她却一口都吃不下去。

    红雀已经无法进食,吃任何东西都会吐出来,只能勉强喝几口稀粥。

    赵子义不分昼夜衣不解带地抱着她,将药和稀粥一口一口喂给她。

    浮白斋外煎药的炉火昼夜不停,红雀吐完了一碗赵子义就命人再煎一碗,反反复复强迫她把药喝下去。

    到了夜深人静时也不得安稳。红雀本就多梦,这些日子更是梦魇不断。可即便在梦中,她也始终是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某一日后半夜红雀突然高烧起来。赵子义原本因疲惫而睡地有些沉了,突然觉得怀中仿佛有块火炭。他一下惊出一声冷汗,起身将桑枝从睡梦中喊过来。

    自此赵子义夜间再不敢深眠。有时午夜梦回时惊醒,赵子义会带着一身冷汗检查身边人的状况。看到红雀沉默无声的背影,赵子义小心地探她的鼻息,却摸到一脸冰凉的泪水。

    燕怀楚依然没有消息,桑枝照着他离开前留下的几套针法图,一套套试在红雀身上。不知道到底是桑枝真的医术精进,还是红雀真的命不该绝,她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后居然终于有了意识,体温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那段时间,赵子义将所有的重担都丢给了蓝瑛,自己则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他人生中第一次不管外面的公务堆积如山,只一门心思陪在红雀身旁。浮白斋突然成了全府的禁地,除了赵子义贴身之人和桑枝外,再无人能够进入。

    直到第七天,赵子义出来替洛阳办了一场简单的头七。

    众人才发现,这个从来在战场上可以连续行军几日几夜面不改色的将军,面上突然有了憔悴之色。

    洛阳葬在熔江山药谷,小小的坟茔立在沈雁北的旁边。姐弟俩分别了十三年后,终于在远离金陵的深山中,重新依偎在了一起。

    赵子义胡子拉碴地站在他们的坟前,潦倒又颓唐。带来的纸钱烧完了,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摞剪裁整齐的纸片。

    这是红雀为了教洛阳认字做的纸卡,她想到什么就写下来,写着写着竟然凑了厚厚的一摞。

    她的字并不好看,只是勉强算得上工整。赵子义看过无数名家名作,但是烧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却不舍得放手。

    那张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飞”,笔迹中有一种随心所欲的张狂,无拘无束,洒脱无羁。赵子义低头看着这个字,手心一片滚烫。

    赵子义眉骨本就偏高,压着眉眼深邃。这些日子昼夜忧心,更使得眼窝深陷,让原本就有些阴鸷的面孔更加不近人情。

    蓝瑛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他今日少见地穿了一身黑袍,原本柔和温柔的脸部线条也呈现出一种棱角分明的冷淡。

    “子义,你真的决定不去金陵了?”

    赵子义皱眉看着眼前并列的两块墓碑,长长叹了口气。“你让我怎么带她去。且不说她身份敏感,家里绝不可能接纳她。就说赵家欠沈雁北的,难道要让她一边看着间接害死花溯溪和沈鸣的凶手,一边还要跟我相濡以沫?”

    蓝瑛脸色同样严肃。“如今难得北境彻底风平浪静。北燕四皇子临走时留下一封私信,说只要他在位一天,便绝不会与大梁兵戎相见。”

    蓝瑛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们谋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北境成为铁板一块,让光北军不再受制于人,以图金陵安稳。如今好不容易外患已除,商路已开,连北燕都难得的不再掣肘,难道要放弃?”

    “蓝瑛,我自问即便是不去金陵,也能护住光北军军威不散,保大梁北境安宁。十五万大军压在这里,金陵便不敢有人生事。”赵子义的声音并不高,带着无限的疲惫和厌倦。

    蓝瑛知道赵子义并不想回金陵,而自己并没有立场逼他。最终蓝瑛沉默了良久,道:“金陵的局势已经愈加紧张了,连一贯清高的俞家都下了场。俞任之游戏人生,也不得不做送亲使亲自来一趟北境。他这一路看似不情不愿,可实际上他在暗中监视你是否有和北燕勾结,时刻准备找你漏洞。”

    蓝瑛已经隐忍了太久。“子义,你真的以为,如今的局面,我们躲在北境,就能躲地过去吗?”

    赵子义回他一个的背影。“蓝瑛,我们是躲不过去,可是我去了金陵又能如何呢?沈雁北回不来了,洛阳回不来了。红雀生死难料,就算活下来,也注定一生缠绵病榻。我们这么多年步步小心,为什么到了最后手中却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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