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救了。
因为无极横在他的颈前,可谢长亭眼里却未有半分杀意。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悲哀、惭愧、相形见绌。
赵识君靠在血肉组成的墙壁上,喘着气,看他从前的师弟以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许久,他苍白地说:“你离他远一点。”
话音落下,时轶忽然也喘了口气。
他胸口一起伏,伤口中便涌出更多血来,整个人看上去伤势极重、惨不忍睹。
谢长亭的目光立刻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还好么?”他低声问。
按理来说,若是只受了皮肉伤,以时轶的修为,应当很快就能恢复。可眼下,他喘气的模样瞧着十分痛苦,像是正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折磨。
谢长亭缓缓抬眼。
“你用傀儡丝寄生了吗?”他淡淡道。
无极威胁地逼近一分。
赵识君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寄生?谁?我寄生他?”
他是不想活了?去寄生一个比自己修为高出那么多的人,顷刻间便会遭受反噬,自此修为尽毁!
赵识君抓着自己头发,低下头去。时轶仍是那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他。
赵识君:“……”
他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像是遭受了某种挑衅一般,赵识君猛然抬起头来,急切道:“师弟,师弟……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
“你看到那些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了么?正常的修士身上根本不可能流着这样的血!那些是魔血,长亭,你以为他是如何在九重雷劫中活下来的——他的心智早就完完全全染尽魔念了!!”
谢长亭闻言,终于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赵识君顿时企盼地看着他:“师弟……”
“我知道。”
谢长亭平静道,打碎他所有希冀。
他抬起手,看向沾在指间的粘稠黑血。
“这是什么?”
这一次,话是向着时轶问的。
时轶倒是很坦然:“我的血。”
“……魔血?”
“其实他说得都没错。”时轶朝他眨了眨眼。
谢长亭:“从前我见过你流血。那时你的血不是这样的。”
时轶笑了笑:“那是我骗你的。这才是原本的我。”
谢长亭沉默了。
“你生气了?”
“没有。”谢长亭立刻否认,“我不像你那般小气。”
时轶断断续续地笑起来:“是!我小气。”
他一笑,身上的伤口就往外冒血。谢长亭眉头立刻皱紧了,伸手向那些伤处注入灵力,助他尽快伤愈。
注完灵力,谢长亭松开手:“你总是骗我,但我并非每一次都会上当受骗——想来你的修为在他之上,为何会为他所伤?为何伤势这般难以痊愈?”
“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他道,“为何不动手?”
时轶嘴角勾起,微微合眼:“我不杀他,是因为你不想杀他。”
“至于伤势,”他装模作样的,又躺了一会,“这处虚构出的九重血眼中,有能够侵染人神智的魔念。”
谢长亭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
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我知道他曾救过你性命,因而你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不愿杀他。”果然,时轶叹息似的继续道,“如今字字句句,混杂着魔念一道,都于我识海中回荡,不断提醒着我同一件事:我始终是后来者。”
“或许在你心里,在十六岁的谢长亭心里,我永远都不如他。”
谢长亭:“………………”
他深深吸了口气:“时轶。”
“嗯?”
“你怎么又开始了……”
谢长亭的语气只剩下无奈。
“谁知道呢?”时轶轻笑,“许是魔念作祟。”
赵识君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碎裂。
他的神情难以置信。好似他面前正在说话的,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为什么……
为什么?
此处是九重魔眼的深处,他的师弟从地面上的入口进来,找到此地,也要花去不少时间。
方才自己在黑雾中看见的那些东西。
那些令他感到脊背发凉的画面——承接雷劫,屠杀正道修士。
谢长亭理应都看见了。
——他为何此刻没有半点反应?
为何还停在时轶身边?
为何还要再信任他?!
“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时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当着谢长亭的面,他直截了当地传音了过来。
“你不会还在天真地以为,自己造出了九重血眼的幻象,就能真正驱使其中的魔念、令其任自己所用了么?”
“其实。”
卖关子似的,时轶的声音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
赵识君却是忽然间脸色煞白,浑身发起抖来。
其实,操纵这片九重血眼中魔念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用魔念由内及外的攻破了对方心防,才得以窥见那些隐秘往事。
然而事实上,很大可能,自己与谢长亭所见到的画面,根本就不一样!
——从头到尾,操纵着这其中魔念,将自己的记忆向这片虚幻的九重血眼敞开!!
亲眼目睹他表情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时轶笑了笑:“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赵识君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把方才时轶亲口承认的一切,告诉眼前的师弟。
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是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恶魔。
可抬起眼来,却只对上谢长亭冷淡的目光。
如死一般的寂静中,赵识君终于绝望。
他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一切从来都是徒然。
因为那个人眼里早就没有他了。
赵识君依靠着墙壁,艰难地喘着气。
合了合眼,他从袖中摸出一样物件来,无力地递上前去:“给……给……”
模样小巧精致的铃铛浮在半空中,又在谢长亭将信将疑目光的注视下,落在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