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河北。
黑色的山、深灰色的山、浅灰色的天、橘黄色的天、一点红色,由近及远,一层又一层在冬日傍晚铺开,被烟雾钝化,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那红点儿一点点往下掉,当最后一束光被山头吞没时,四周陡然变暗。然后,在山的后面,它继续向地平线坠去,坠到那下面时,天就彻底黑了,也冷了下来。 宁浔坐在崖边巨石上,直到眼底最后一抹亮色淹没在黑暗里,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才起身。
“浔姐浔姐”
“濛子,你来晚了,太阳没了。走吧。回家。”
没了阳光,林子里的空气夹着松油,变得更冷更重了,宁浔踩在薄雪覆盖的松针上,今天脚下的松针格外蓬松,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缓缓向山下走去。王濛在前面咣叽咣叽地大步走着,回过头瞥了她一眼。
“又没带手机天都黑透了,以为你被狼叼跑了。”
“又忘了,对不起。哈,要叼早叼了。”
王濛边走边在脑子里琢磨着那个黑暗里的背影。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峭壁以下的地方,黑漆漆地,光想着身上就发寒。
“浔姐,下次能不能别坐这儿风大,太危险了。”
“呵呵十级台风才能把我吹下去”
“你就剩层皮儿了,还用得着十级之前不都坐那边儿吗”
“今儿就突然想坐这儿,好好歇歇。”
“人来疯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吗瞅见没又多根白头发”
“没看见呵呵只此一回,我保证”
歇歇问是问不出来的,她转身面对旁人时,总是若无其事。王濛叹了口气,唉,今儿该怎么给升哥报信儿呢
接近山脚,树少了,整个屯子露了出来,晕黄的灯光从一户户低矮的窗口散出,这儿的房子都不高,窗上映出几个拿着碗筷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煎鱼、炒芹菜、青椒、大蒜,还有大米饭的味道。每走过一户,宁浔和王濛就使劲儿吸一阵,栅栏后的看门狗轮班冲他们狂叫。
“真香”
“嗯,家里有更香的呢。红烧肉、乌鸡汤。”
经过邻居二妞家,正赶上她出来拿骨头喂狗。
“浔姐,我家炖鸡,贼香,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不了,今儿你王濛哥炖了红烧肉。改天吧。二妞。”
“嗯。”二妞咧嘴一笑,点点头。
进了自家院子,一条黄色土狗摇了摇尾巴,叫了两声,招呼他们。
“等会给你肉吃哈。阿木。”王濛冲着阿木喊了一声。
它好像听懂了,飞快地抡着大尾巴。宁浔过去揉了揉阿木的大脑袋。
“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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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晚了。饿了吧”
阿木用侧脸蹭了蹭宁浔的腿,发出几声婴儿一样地哼唧。宁浔笑了,又抓了抓他下巴颏上的绒毛。
“今儿的红烧肉真香,特别是里面的豆腐扣,香”
“先喝点儿乌鸡汤吧。暖暖。”
“嗯。”
“我在刘老四家买的。”
“今儿怎么两荤啊”
“你姨妈不是又要来访了吗”
“哦。这你都记着。我自个儿都忘了。辛苦了哈”
哪是我记得是某人嘱咐我的,王濛在心里嘀咕着,嘴上却道,
“那是可你怎么干吃不胖”
“等我睡得像这红烧肉一样香时,就胖了。”
“我妈给的偏方应该灵啊,她牌友就闻那个红酒泡洋葱治好了失眠。”
“接着试试吧。好像有点儿效果。”
“嗯。”
吃完饭,王濛喂了阿木几块肉,就钻进了录音棚。录音棚很小,三年前租下这个房子后,他们将东屋弄成两个小隔间,其中一间改成了录音棚,设备都是二手货。另一间变成了王濛的卧室,窗户下面有一铺小炕,屋里没什么摆设,就只有炕上那个掉了半拉儿门的破木柜。这是附近屯子出租的房子中最大的了。
宁浔就着厨房里昏暗的灯泡,在铁锅里填了点水,放在土灶上,滴了点洗碗精,用锅刷洗干净,然后又加了点水,烧热,倒到铁盆里洗碗。洗完碗,也回了自己房间。她的房间和王濛的几乎一摸一样,就稍微大点儿,后面隔着窗户就是厨房灶台。她怕冷,早早就钻进了被窝,披着衣服倚在炕头,望着被烟熏黑的墙,琢磨着这块黑渍像点儿啥,那块黑渍又像点儿啥。炕上的烟熏味儿偶而把她呛得咳嗽两声儿,估计下午冻着了。纸上没写几行,就全涂掉了,没什么思路。真是快成废物了,她在心里自嘲,苦笑一下,然后把窗台上的罐头瓶拿了过来,拧开铁盖子,一股酒和烂洋葱的浑气味儿扑面而来。她狠狠地吸了几口,然后,关灯,闭眼。
脑子里先是习惯性地拨弄那两颗豆子。昨儿是虎皮纹的,今儿是水波纹的,不过就是一颗红的,一颗黑的我还爱他,不,我恨他;他还爱我,不,他爱她;我继续等他,不,我要忘了他;他会回来,不,永远不会了。不自觉地眼睛变湿了。过一会儿,就失控地变成了一大盘散落一地的五颜六色的豆子。脑子里就像高铁站一样,车嗖嗖地开进来,下来一堆人,又上去一堆人,开走了,然后另一边又来了一辆。四面八方的车都往里开,再奔四面八方开出去,又快又乱。她在中间吹哨,没人听。她突然怀念起下午在悬崖边那个时刻了,心里真静啊,到了那个位置,还有什么可想的在无数辆车开进开出后,她开了灯,重新把纸拿了过来,写一会儿,又划掉。
不知不觉月亮升到了中天,冬夜的院子里寂静无声,连风都被冻住了。阿木趴在窝里,望着窗口昏黄的灯光和窗旁的身影,渐渐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