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抛砖引玉集[民国] >第31章 第31章
    就在与二零一一楼之隔的三零二号房间,汤耀宗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出神。他浑浑噩噩了两天,都是以办学生活动为借口,逮着机会便出入久违了的胡同餐馆,可□□上愈是满足,精神上似乎就愈发空洞。

    汤老爷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又是苦口婆心一派,一和他待在一起便要絮叨一顿。汤耀宗烦不胜烦,终于跑到学生公寓里躲清静。

    这里没有璀璨的灯光大菜,没有孟银月没有小月仙,四下安静,他忽而想着: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好似什么都不缺,可又是什么都没有。

    从前我自以为有孟银月相伴,如今孟银月拍拍屁股就走;而我手上的钱,其实也都是父亲的,所以才要这样的有钱使尽,似乎不花出去换佳肴换享受,这钱果根到底也不是自己的想得越深越往前,他心里忽而有一阵刺痛。

    他从前仿佛也有过很珍贵的东西,可近来已全无印象,仿佛这件东西早已消失于过往某一段的时光里了

    大概是不敢直面这份悔恨,汤耀宗下意识地不让自己去回想。屋里窒闷,便打开了房门想出去散散心,一出门,当即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甜香,正勾起了他胃里的馋虫。

    刚要循着那香味去探看,迎面看见两个京北的男学生走回来,一个正吮着指头,另一个则揣了个小纸包。仔细一闻,那奶香味正是数他那纸包最为浓烈哩!

    这两个人恰好汤耀宗都认识,他也不客气,上去便勾了一个的肩膀,嬉笑道:“你藏了什么好东西?我已闻出来了!见者有份,你给张肖,却不分我一个吗?”

    被他勾住的男同学随即将小纸包往怀里一藏,肩膀搡开他嬉笑回去:“统共没有几块,给了你,我吃什么?”边上的张肖也解释道:“你以为是密斯脱王给我的吗?他才没有这肚量。你快去二零一,那才真是见者有份哩!”

    二零一,汤耀宗当然知道那里住了谁,当即沉了脸色嗤道:“那位密斯脱乔吗?这又是在搞什么收买人的把戏?”

    那两个同学疑惑地对视一眼,显然没有领会汤耀宗的讽刺之意,哈哈笑着起哄道:“什么收买人?我看分明是在派喜饼!真看不出来,密斯脱乔闷不啃声的,终身大事都有着落了!”

    另一位看汤耀宗满脸困惑,便替他解释道:“是这样的,起先有人闻到二零一散出的香味去敲门,才发现屋里有位密斯,给密斯脱乔烘烤了许多西点。那人问是不是女友,两人谁都没有否认,还都是含羞带怯的样子,可不就是板上钉钉了吗!”

    旁边的张肖又插嘴道:“密斯脱乔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贤惠女子照顾他。我可听说了,这可不是头一次从他屋里冒出香气了,只是这次格外过分,别人才忍不住敲门去问的。那女子长什么样子,你见到了吗?”

    另一个兴奋道:“我在边上匆匆瞥见一眼,只记得是长头发,皮肤白的很,文文静静的样子。应该是漂亮的吧。”

    张肖叹道:“也是,密斯脱乔那样的人物,还找不到个漂亮的吗?”语气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便把汤耀宗忘在一边,侃着大山走远了。

    汤耀宗知道了是点心是乔远堂分发的,当然拉不下脸去拿,再回想他二人谈到的内容,只觉得那女子就是顾长云无疑了。准不会错!她来搬行李的那天,可不就是带着乔远堂一起么!

    汤耀宗不由得生出妒恨,只觉得这份关切本该是归自己所有的,他乔远堂是凭什么!可下一秒,莫名又想到顾长云端着酒杯泼洒下去的那副凄切的样子,那酒仿佛不是洒在地上,而是对着他迎头泼下,妒恨的火苗便熄灭了。

    汤耀宗嘴唇微动,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带着许多灰心重又返回到屋里。

    一楼之下,应对完了上门的客人,乔远堂便去到灶间清洗整理用具,顾长云则把余下的饼干用纸包好,放到乔远堂的书桌边上。

    视线一晃,就看见书桌上铺着一页信纸,上面已有了一半墨迹,应该是在自己等着西点烘烤完成的时间里写的。她无意偷看别人的隐私,即刻就把目光转开,正好乔远堂自灶间走了出来,含笑着道:“怎么了呢?”

    顾长云窘迫地抿了抿唇,向信纸指了一指,道:“我不当心瞥见一眼,并没有看清写的是什么。”

    乔远堂倒对她的小心翼翼不以为意,似乎放在桌上就是随便供她阅览的意思,她不看,反而还要告诉她:“是我给父母写的信,他们在昆明逍遥快活,总算没有完全忘记我,来了封信问候我。”

    顾长云有趣道:“你写些什么呢?我想象不出你在信里凄凄惨惨哭诉的样子。”

    乔远堂少见地扬了扬眉梢,浅笑着望向她道:“我为什么要哭诉?当然如实说我过得很好,不光吃了木樨饭,还吃到了西点饼干。”

    顾长云被他盯得脸上一热,嗫嚅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呀,也要写吗?”

    乔远堂低沉的声音道:“这不一样。”

    这一句话,已将暧昧的气氛推到了顶峰。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只是僵持般的站在原地。彼此都心知肚明,下一个行动,不论是说的话还是一个动作,都是非同小可。

    到底还是乔远堂先动了。他迈进一步,柔声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呢?”

    他虽没有明说,顾长云却可以领会,说的是他们在门口递点心时那段“福气与惶恐”的对话。她心里的羞赧霎时便流向四肢全身,连手指都瑟瑟地蜷曲起来,半晌才小声道:“你想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吧。”

    乔远堂垂眸凝视着她,忽而伸手,将她的手托在手中轻轻抬了起来,引得顾长云惊讶地抬眼。

    乔远堂脸上的笑意可谓是显而易见,手指也渐渐回勾,从原本的托着变作拢着她的手,微笑道:“那么,你是答应我了。”竟然不是问句,而是强调一般的陈述句,仿佛压根不需要顾长云回答哩。

    顾长云先是惊讶,在望进乔远堂倾泻着笑意的眸子时,才知道他是捉弄自己,气咻咻地抬起另一只手捶了他一下。见他执拗地盯着自己不放,知道他还是在等一句答复,最终点头“嗯”了一声。

    彼此确认,他们便是名正言顺的恋人了。

    乔远堂拢着她的手轻捏了一阵,忽而想到什么,微笑道:“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又很舍不得放下她的手似的,磨蹭了片刻才走去床边,自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小盒子。

    顾长云没有谈过恋爱,心想情侣确认关系后赠送礼物大约属于寻常,并且乔远堂早前就表示过好感,提前买好也算合情合理。好奇道:“是什么?”

    照她猜测,左不过是钢笔发夹之类的小东西,也就很随意地把小盒子接到手里,抽了捆扎的丝带拆开。然而只看一眼,就觉得那盒子凭白重了一倍,沉得她险些没捧住。

    盒子里确实是钢笔不错,但笔帽与笔身相接之处,镶嵌了一整圈的火油钻,由盒子里天鹅绒的黑布衬托着,更显得璀璨万分。

    顾长云再没有谈过恋爱,也知道刚交往的恋人之间送小物件寻常,送钻石却很不寻常,何况还是许多颗!想当初汤耀宗给孟银月买一个戒指,自己都颇有微词,怎么能收一支这样贵重的钢笔?

    乔远堂见她脸色不太对,又因是刚确立的关系尚不牢固,心里也有一丝惴惴,试探道:“不喜欢吗?我看你写字时候很多,总要用到钢笔”

    顾长云轻手轻脚地将盖子合上,惶恐道:“我们才刚、刚”她嗫嚅着,“你就要送我钻石吗?太贵重了,这我真是受不起。”

    乔远堂思忖了一瞬,似乎领会了她话里未尽的几层含义,道:“你是怕我有挥霍家财之嫌吗?那你可以放心,我有自己挣的钱可花销,也并不觉得给你花这点钱就受不起。”又笑说,“我连放假都在这儿忙活,你不会以为是没薪水的吧?那也太不人道。”

    顾长云听到他自己挣钱,心里多少轻松一点,还是讷讷辩驳:“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她斟酌着用词,“你对刚交到的女友就是这样一掷千金,你就不怕——”

    乔远堂带着笑意抢白道:“你要卷了这份礼物跑走吗?”

    顾长云一噎,气他看轻自己似的郁闷道:“那我总不会的。”

    乔远堂便满意了:“那就是了。我知道你是很有责任心的人,非但不会跑,跑之前,恐怕还会因为收了重礼而生出亏欠之心,绊住手脚重新考量。你看,把它送给你,很有助于维系我们的长久关系,对我是有利的。”

    这一套逻辑用在顾长云的身上,可说是贴合无匹。

    她几乎被乔远堂古怪的理论说服了。看着他真心诚意的样子,自己执意不收,多么伤人心;又想自己亦是怀着真心与他恋爱,当然渴望长久的感情,那么现在送或以后送,似乎也没有多么大的差别。且往后的日子还长,自己再回请他,也有的是机会。

    她自己设下的思想枷锁去除了,再打开盒子看那支钢笔,便越看越是喜欢,喜滋滋地收下了这第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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