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抛砖引玉集[民国] >第33章 第33章
    乔远堂想必也不是常进电影院的人,不知道影剧院里还有“递名片”之乱象,听到顾长云曾被吓跑,心里也跟着一紧。联想到上次自己的邀请遭到拒绝,也就完全地释然了。

    微笑道:“我不清楚电影院里是这样的情形,但据我知道,时下的年轻人们恋爱后必定都要去电影院,似乎已成为一种风潮。故而虽不能将它看作示爱,但多少是表示好感的一种方式。”想了想又戏言,“上回你拒绝我看电影的提议,我在心里,是很失意的。”

    顾长云恍然大悟似的兀自点着头,又轻摇了几下,道:“我那次拒绝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不知道北京有这样的说法。”

    乔远堂便追问道:“那你这次同意去看吗?我和你同去,俨然算是加入了情侣一边的阵营,你也不必担心有陌生人来纠缠。”

    顾长云笑着点了点头。乔远堂心中愉悦,忽而想到她不大熟悉北京城,盖因是在苏州长大的,好奇道:“北京的情侣们爱看电影,苏州的年轻人恋爱后做什么呢?总会有些标志性的活动吧?我想苏州的昆曲很有名,也能与电影相对照,难道是一起去听戏吗?”

    正如顾长云不了解北京,乔远堂也一样对苏州知之甚少哩!

    顾长云乐得被子底下的两脚轻蹬了两下,笑道:“年轻人才不听戏呢,不要说年轻人,连我妈妈也不爱听,说咿咿呀呀地听不明白。”她略思索着,拍了一下手道,“是了!年轻人恋爱后都喜欢去泛舟,你想,两个人把一条小船远远地划开,那不是很独立私密的一个环境吗?”

    乔远堂扬着眉点了点头,很是受教一般,随即问:“你从前划过吗?”

    顾长云便有些遗憾:“随便大一点带湖的公园都有划船,但我从前中学时的几个好朋友,没有一个会划船的,大家又都怕划出去了划不回来,便一次也没有试过。”

    乔远堂勾着手指在她脸颊上抚了两下,哄道:“也不必这样可惜,等以后有机会去到苏州,我带你划就是了。不过当务之急,等你病好能出门之后,咱们还是先去看一场电影。”

    又絮絮叨叨聊了些别的,大约谈了两个钟头,乔远堂替她解决了那杯牛奶,顾长云也把那一袋小麻花吃完了,把纸袋子重新还给他,求道:“快把罪证带走,兰芝阿姨很敏锐呢,可不能被她发现!”

    见乔远堂站着不动,只是拿很有趣味的眼神看着她,又拉着他的手摇晃了两下,似乎为他的拿乔感到委屈。

    乔远堂的姿态便端不下去了,伸手轻刮了下她秀挺的鼻梁,把那纸袋子接过了藏到口袋里,走之前又叮嘱道,“我明后天大概抽不出空来看你,不过晚上八点后总会回公寓楼的,有事都可以给我挂电话。”

    顾长云也没有什么大事,在他走后继续安心休养了一天,到第二天,嗓子疼乏力等症状消失无踪,整个人都精力焕发起来,病情显然已大好了。

    第三天杜太太外出,她便再也坐不住,裹得严严实实地去医院里复诊,顺便出门呼吸一下久违的室外的空气。

    大约是临近年节期间,整个医院里不拘是医生还是病人,人数都不怎么多,显得各楼层很是安静空旷。顾长云是寻常的伤风感冒,挂的便是伤寒科,几乎不用等候便进了诊室,医生拿长木片看过喉咙后,宣布她的风寒已没有大碍。

    为以防万一,又给她开了止咳药水,如果下次再有咽喉不适,不必再跑来医院,直接就可以喝药。

    顾长云去到一楼的药房间取了药,正要沿着走廊往大厅走,忽见前方大厅对面,某一间科室外的长凳上一连坐了好几位患者,似乎是排着队在等待看诊。这与别处寥寥无人的景象大相径庭,顾长云当然也难掩好奇,抬头查看科室信息,发现是传染病科。

    她只是随意一看,脚下依旧往前走。到了大厅,因没有挂号的病人,两个闲着的值班护士便在小声私语,依稀有几句话飘到耳朵里。

    一个道:“怎么这两天传染病科那么多人?昨天也是排起了队,不要是出什么事了吧?”

    另一个便往那处科室轻蔑地瞥一眼,附到同事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随后,先前的护士嫌恶似的皱眉,呸道:“真恶心!臭男人不自重管不住自己,活该得这种脏病!”

    忽而,另一个提高了声音,冲着某一处道:“嗳!那位先生!你要去哪个科室?患者都要先来这里挂号的,不能乱跑!”

    安静的环境中突然有人高声说话,总是要被她吸引注意的,顾长云也不例外。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觉得那畏缩着向走廊一边窥看的身影很眼熟,等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不是汤耀宗又是谁呢?

    顾长云本来就是望向汤耀宗的方向,又因医院大厅没有别人,汤耀宗一回头,也正巧对上了她。两人都是一怔,彼此尴尬地沉默着。

    那边的护士已站了起来,又问道:“先生要挂哪一个科室呢?”

    汤耀宗眼神闪烁着,神情显然地焦躁起来,再看向顾长云,竟破天荒地冲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来。他朝护士站比了一个“稍后”的手势,迎面走上前去,主动对顾长云好言好语起来:“长云妹妹怎么在医院,是病了吗?”

    经过绝交一事,再听他叫自己“妹妹”,顾长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客客气气地来问候,自己也做不出斥责嘲讽的事,只是冷淡道:“之前有些伤风,现在已经好了。”

    汤耀宗就等着她问自己,这样才好把话谈下去。可她偏偏不问了,分明是没话可说,也不想闲聊的意思。

    汤耀宗心里焦急,又觉得下面一番话叫人脸上无光,真是说不出口。捏了衣角窘迫踟躇一阵,见顾长云已然转身准备抬脚了,才走投无路似的,硬着头皮开口道:“长云!我、我最近又生了重病,看病吃药、营养补给都要用钱,手边实在不大够了”

    他屈辱似的涨红了脸,压低了声音求道:“你、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顾长云原本想着,随便汤耀宗说什么事情,自己都不必理会,可听到是借钱看病,还是有些迟疑。毕竟生病是不能控制的事,而没有银钱就医,也是够无助的了。自己虽然厌恶他,也断没有拿他的生命健康出气的意思。

    再看他的脸色,不过半月不见,两颊已微微地凹陷下去,眼下亦透出两片青黑色来。分明是大冬天,额头鬓角却都渗着汗珠,眼神虚焦着,实在是不大好的样子。

    一个人的话是假的,憔悴的模样总不会是假的。顾长云还是心软,把身上带着的一百块整钱都给了他,只留下搭车的零钱,离开前终究不忍心,淡声道:“你要是身体不好,就该和汤伯父汤伯母说一声,总不至于没钱调理,他们也能心里有数。”

    汤耀宗不作声,只是捏着那一叠钞票,耷拉着肩膀立在原地失神。

    那护士见和他说话的小姐走了,便再次开口询问道:“先生要挂哪一个科室呢?请到这里做一个登记。”

    汤耀宗拖着脚步走过去,眼神还是游移着躲避,出于心虚而放低了声音道:“我挂传染病科。”

    护士似乎是吃了一惊,看他一眼,又看向排着队的科室门口,那神态即刻便由客气变成了不屑。看着人模狗样,想不到又是个臭男人!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了,等他缴了费用,只丢了一块号码牌子给他,手指往边上一指,意思让他去排队。

    这样态度的转变,无疑给与汤耀宗一种刺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心里的羞耻感一寸寸都要从毛孔里透出来,走向诊室门口的脚步也被拖得越来越慢。而同在排队的几个病患,似乎也都在暗搓搓地打量着自己。

    他心里煎熬万分,心想,我何必跑到大医院来丢人现眼,找个小诊所偷偷地看,神不知鬼不觉,也未必不能看好啊!

    他几乎要被这念头说服了,正要停下脚步转身,只听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道:“听说是胡同里有个妓、女生梅毒疮死了,你看看这两天来了多少人,要么检查要么打针,要都是因为那个妓、女,那合该是要病入膏肓了!”

    “咦?可你刚才不是说死的是个小姑娘吗?”

    “哼,小姑娘才招人喜欢呀!何况各人的体质不一样,一样是嫖,有的人嫖一次就染上了,有的人嫖几次倒是险险躲过一劫,这谁知道呢?唉,那小姑娘也是运气差,年纪轻轻的,染上病一命呜呼了。”

    那护士再说了什么,汤耀宗也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她们所说的“运气论”。

    想想自己这几天来的症状,无疑是已经感染了梅毒,运气可谓是最糟!再想小诊所的医疗条件和卫生设施,都差了大医院许多,似乎也有患者不治身亡的案例,从大的来看,不过是百分之几的概率,可要是偏偏落到自己身上,岂不是和那月仙一样,把性命都交代进去了吗!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惊又是惧,额头的汗珠成股地往下流,终于收回了脚步,认命般坐到了那长凳的最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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