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抛砖引玉集[民国] >第41章 第41章
    顾长云大概并没有切实地睡着,只觉得自己像一片树叶,意识与身体都随着浪潮起起伏伏,眼睛固然闭着,但身上的冷汗却冒出了许多。那摇晃感越来越清晰,忽而一个浪头扬起,她实在是不能忍受,几乎连眼睛都没睁开便翻身坐起,奔向了盥洗室。

    实则也吐不出什么来,漱口后拖着脚步走回来,才发现乔远堂正站在盥洗室的门外,一脸关切地过来扶她。

    顾长云惊道:“你还没有走吗?都这么晚了”

    乔远堂替她倒了一杯温水,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道:“还没有很晚,现在不过十一点钟。我本来是想坐到十二点,看你睡踏实了再走,不想你又难受得起来了一次。”

    顾长云听到才十一点,倒是吃了一惊。大约煎熬的时刻总是格外漫长,照她的感受,现在总该有深夜两三点钟了,不想距离她睡下才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往好了想,真让乔远堂守着自己到凌晨两三点,她是很惭愧的;但一想到这漫漫长夜还有七八个钟头要熬,又觉得无力非常。

    苦笑道:“我刚才迷迷糊糊的,还当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钟头了。”说着,人只是坐在床沿,并没有马上躺下。

    乔远堂便把水杯端过去喂她,见她浅粉色的嘴唇贴着杯沿轻抿了两口,并不想再喝的样子,也就把杯子拿开了。轻抚着她的脸颊道:“你来北京的时候坐船,也是晕得这样厉害吗?那时候是怎么办,真熬了两天没有睡吗?”

    顾长云有气无力,又乔远堂的动作很轻柔,便没有表示出躲避,反倒把脸颊枕在他的手心里,好给脖子省点力,嘟囔道:“第一晚几乎是没有睡,第二晚实在撑不住,大概是眯了四五个钟头的。好在只有两个晚上,总也能熬过去。”

    乔远堂见她虚弱地一笑,似乎已做好了苦熬两晚的准备,可现在第一天还不到午夜,她眼下白皙的皮肤已经透出一点青色,忍不住伸出拇指轻轻地划过。

    这动作倒是惊动了顾长云,原本枕着他的手已迷糊起来了,此刻摆正了脖子重新躺回到被褥里。她冲乔远堂抿了一个微笑,以示意自己好了很多也要睡了,请他不用担心,之后便闭上了眼。

    乔远堂握了她的手坐在床边凝视着,见她的眉心还是不经意地微蹙着,也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睡着,恐怕还在难受着。他像是有几分犹豫,又有许多柔情与冲动在心头交替翻滚着,最终就着相握的手轻捏了一下,低声道:“我和你一起睡吗?”

    顾长云的睫毛轻颤两下后缓缓睁开眼,像是有些受惊,又像疑心自己听错了,小鹿似的眼睛盯着他不说话。

    虽说事出有因,但头一次向异性发出同床的请求,乔远堂自己也难免害羞,两耳发烫地解释道:“我这样说实在有趁虚而入之嫌,但你靠着我睡,是不是多少有一些缓冲的效果呢?何况我也很不放心回去自己房间里。”

    见顾长云怔楞了一瞬,随即幽幽躲开了他的视线。乔远堂本也没有抱一定要让对方答应的心态,见她不作答,只当是拒绝了,便想先去盥洗室洗一把脸醒醒神,陪她到十二点钟再说。

    谁知站起身来,自己手心里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他诧异地回头,只见顾长云拉着他,半边脸掩在被褥下小声问:“去哪里呢?不睡吗?”说话间,身体已往床靠里的位置挪动了几分,为他在外侧留出一片空间来。

    她没有说“好”,但这肢体上的行动,却实实在在传达出“好”的意味。

    乔远堂本没有怀抱希望,情绪上当然说不上有什么大落大起,但顾长云愿意他留下,不知为什么,竟让他觉得满怀着一种感激。既然决定要睡,也就不必再去洗脸,乔远堂解开手表,又把外衣脱下搭在椅背上,掀开被子躺到了顾长云旁边。

    他向顾长云展开臂弯,没有几秒钟,她便轻轻慢慢地依偎了过来,他再将胳膊收拢,便像木筏托住了树叶,将她整个人固定在怀中了。

    那感受是怎样的?顾长云实在是说不清楚,她承受着情感一面的冲击,脑子里像被塞进一团浆糊,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了。只是感觉自己被笼罩着支撑着,既结实又温暖,甚至有些过于得暖,一丝一缕的热气把本就不清明的意识蒸得更加模糊。

    意识里也不再是起伏摇晃,而是手掌在背后一下一下地拍抚,片刻后,终于被睡梦捕获。

    再睁眼便是听到了身边的呼吸声。顾长云从没有过与人共眠的经历,在听到耳边重而沉缓的呼吸声那一瞬,实在是受惊不小,吓得睁眼查看,乔远堂的睡脸就这样映入眼里。同时她也注意到,天光自窗外洒进,自己已安稳睡到早晨了。

    他们靠得过于近了,顾长云忍不住面红耳热,稍稍退开一些,又怕惊动了他,便也只是退开了一点。

    真要说来,他们还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贴近过呢。啊,不对,是有过的。乔远堂在堂姐家喝醉的那一次,他们相贴着在沙发上吻了一下,但大约是醉酒的缘故,之后见面时虽然一样亲密,却再没有提起初次的那一吻。

    见面之前,顾长云实则做过好一番心理建设,乔远堂不提,她反倒有一种古怪的失落。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男子心里在想什么,同样是让人猜不透啊。

    她真像受了蛊惑似的,直直凝视着眼前这一张俊脸,由闭阖的眼睑到挺直的鼻梁,再到轮廓分明的嘴唇,随即慢慢探身上去。她所躺的位置较低,又受到被褥的隔阂,那一个轻吻,最终便只落在了坚硬的下颌骨上。

    几乎是在她轻轻一贴后撤离的同时,属于男性的宽大的手掌便自发地抚上了她的后背——乔远堂的眼睛尚没有睁开,嘴角已牵动着,显示出笑意。

    顾长云有几分被捉个正着的心虚羞涩,就着背后手臂收拢的力道,身体一低,整个人便埋到了他的怀里,正可以避开正面的视线相交。唯其是这样,她反倒很自在了,倾吐道:“你能陪着我一起来真好,我好安心呀。”

    回想乔远堂初初提议的时候,自己还有几分犹豫,实在是经历得少,不知道有人同行关怀照料的好处。

    而乔远堂呢,从尚未睁眼起便有这样的礼遇,紧接着又是直白的褒美,光是这两样,已足够叫人心情绝佳了,这一点从他低沉的轻笑声中就可以知道。手掌揽到女友的肩头轻抚着,偏偏还要问:“我还让你不安心过吗?”

    顾长云被拍抚得懒洋洋的,似乎在如此舒适的时刻,什么话都能够轻易地说出,也就笑着坦白道:“说不上是不安心,你还记得上回逛百货的时候吗?你表现得殷切太过了,真怕你有什么盘算。”

    她顿了顿,随即仰着脖子向上看他,打趣似的和本人确认道:“你真有什么盘算吗?”

    乔远堂想不到自己一番反省后做的改进,在对方眼里竟是显得不怀好意呢,心里也生出几分好笑,无奈道:“我能有什么盘算呢?不过是受人指点,说男子对于恋爱的对手方,要多陪伴多玩乐多送礼,这样才能讨人喜欢,不然只有被抛弃的下场。”

    “被抛弃?”这个词用在乔远堂身上实在太新鲜,顾长云忍不住嬉笑着重复。

    乔远堂哼出一个鼻音来,微微低头俯身,对上怀中人的视线,问道:“你会吗?”

    他刚醒来不久,音色尤为低沉,又顾长云正靠在他的胸口,那话语便像是自他心口鼓动而出,继而传到她的耳中。恍恍惚惚,她好似全然被包裹在声音与视线的世界里,一时间忘了要去回答。

    他们一个仰头一个俯身,四目相对着,像是在眼里藏了磁石,之前谈论了什么话头,似乎谁也不大在意了。只是不约而同地更加凑近,静默地吻在了一起。

    这一吻温柔和缓,恰似这个早晨静美的氛围。四唇分开后,顾长云扭开视线,抿着唇小声道:“这是第二次了,和第一次相比没什么不同吗?”

    乔远堂轻轻的“嗯”声自头顶传来,这之后又没有了话音。

    顾长云狐疑地抬头,却见他脸上混合着迷恋、为难、紧张等许多情绪,最显眼的还是掩在短发下的耳朵,竟透出一抹粉色。乔远堂对上她的视线,那红晕更有向脸侧蔓延的趋势,同时闪过一瞬的局促,苦笑道:“这要我怎样说呢”

    顾长云顿悟了,甚至觉得有趣,情不自禁地嘻嘻笑出声来,大方道:“那就自己体会,不必说了吧。”

    心想,男子心里是如何想的,也不必非要猜来猜去。大概也有这样的人,表面上看来措置裕如,心里却是很害羞罢了。

    船上的第一晚可以安然度过,第二晚也就不构成问题了。乔远堂几乎把一半的衣物放到了顾长云的房间里方便更换,而白天时用饭或闲谈看书,他们本就习惯了呆在一起,原本属于乔远堂的那间房,两天内反倒有一天半的时间空置着。

    顾长云刚对此表露出可惜,便获得了来自男友的一个轻瞥,问道:“那怎么办?等我们回程的时候,只订一间房吗?”

    顾长云心里一跳,掩饰般拿起茶杯轻抿着,辩驳道:“现在说这些也太早,何况,我也未必是跟你一起回北京,也许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呢?”她慌张时不时会搬出父母来壮胆的,乔远堂便微微地一笑,大方地让她一回。

    但不管如何说,这一次的行程比之上一次,实在好了几倍不止,直到两天后渡轮抵靠苏州港口,顾长云还是精神尚可的状态,这真是出发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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