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寻抬眼望向几步之外的人，面上恢复冷静之色。她暂且把凯撒的事压下去，拿起手电站起身。
沈遇知见此，伸手想来扶她，卫寻装作拍打手心的泥沙，不着痕迹地避开，随后又重复了一遍问句。
沈遇知收回手，背在身后握紧拳头，他苦笑一声，眉宇间浮现无奈，“这事就说来话长了……还与你有点关系。”
“我？”卫寻些许疑惑，她侧头，一缕碎发调皮地溜到颈边，黑与白相对，有种令人心痒难耐的美丽，“你在这个……山洞，与我有关？”
沈遇知把目光从那缕乌发移开，对上她沉静的眼眸，嘴角向上勾，笑着说：“你问山洞啊，我以为你说的是这座城池。”
他抬起鞋头，轻点几下，“这里是妄宫的地界，我作为妄宫的仆役，自然会在这。”
卫寻眼里不解之色太重，沈遇知提着灯笼照向洞道，镶金边的六角灯笼烛光幽幽，明明是很昏暗的颜色，却能照亮整个山壁。他在光源正中，下巴往里收，投落小片阴影，“我们边走边说吧……”
卫寻没动。
沈遇知宠溺又无奈地看着她，“总让我先带你出去吧？等再过段时间，我们两个就都困在这里了。”
“这里有出口？”卫寻问，到底向前走两步，跟上沈遇知，只是仍与他隔了小段距离。
“当然有，”男人掌着灯，熟门熟路地走，偏头看她，“我刚刚瞧见地上的画了，卫寻，你还是如此聪明，竟然能画出这个地方的路线图。”
顶着那道幽深的目光，卫寻撇开视线，“我也是半蒙半猜，凑巧而已。你说的出口……？”
“噢，”沈遇知回到这个问题，“其实你的画基本能够解释了。这里的地形高度对称，并且两两相连，平常时候确实是个无解的圆圈，但也有特殊日子……”
他说：“有些特殊日子，洞道会从中间一分为二，就是你画的那条直线，从直线中分半，右边的整体上浮，左边整体下沉，分别接到不同出口。唔，能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成为上下两个独立空间？”卫寻蹙眉慢慢道：“右边在上，左边在下，因为通道被劈开，各自去连接其他的，所以就有出口了？”
沈遇知赞赏地点头，“你之前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正中线的右侧，现在右面上浮，与妄宫相连，我作为检查通道的仆役，一路过来就发现了你。”
“那……通道上浮下沉不会发出声响吗？我之前都没听到动静。”
“不会的，”沈遇知扫了眼壁角，那里基本都铺着细泥，“除了移动时从壁上震落的泥沙，你甚至不会感觉到任何波动。很神奇是不是？”
原来地上的泥沙是这么来的，那岂不是说明，她和凯撒只是恰巧倒霉，坐在了正中线的两侧，然后悄无声息地被分开？
她在右面，那凯撒现在是在左面，她的脚下？
弄明白原理，知道凯撒不是出什么意外后，卫寻稍稍松了担忧的心。耳畔传来沈遇知略低的嗓音，他在问：“怎么了？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不会通道里还有你的同伴吧？我过来的时候，好像听见什么凯的……”
“没有。”
卫寻将头发拨到耳后，莹白的脸庞映照橘黄的烛光，像没有瑕疵的瓷器，她轻轻笑了下，眼尾不自觉扫过几分媚色，“你听岔了，大概是我太害怕，所以喊了几声壮胆。我自己都想不起来说了些什么呢。”
关于凯撒的事，她觉得还是自己捂着为好。
凯撒身为前执政官，是内城的通缉对象，如果不是有什么原因，它肯定不会东躲西藏。所以，它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哪怕是同为平民的沈遇知，也不能说。
“是吗……”沈遇知却注视着她，眼底暗色浮动，“卫寻，这还是我遇见你之后，你第一次对我笑。”
卫寻顿了顿，一股寒意从脊背蹿上，她不自在地放慢脚步，“你观察得还挺仔细。”
“我眼里都是你，当然看得仔细。”沈遇知压低声音，灼灼的视线没挪开身侧女人的脸，见她有意无意开始拉开距离时，有些感慨，“卫寻，有一点我挺困惑……”
“我们都是进入城里的受害人，外界也有点交集，怎么见到对方了，依旧像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还挺敌对。不过……”
他开玩笑说：“确实是我给你的印象太不好，你现在这样也正常。”
卫寻见他语气和缓，身侧的压迫感也没那么强烈，于是开口解释：“抱歉，我都不知道怎么进来这里的，所以现在还有些懵，戒备是下意识的反应，你不用放心上。”
沈遇知停下脚步，侧身反问：“那你呢？为什么在圣唯亚快闭园的时候入园？要知道，我可是跟着你进去的呢……”
卫寻也停下，蹙眉看向他，“你……你跟我进来的？”
“是啊，我看见你在雪地里走，有点担心，就跟了上来。”他说：“毕竟那天雪下得那么大，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太安全。但你走得挺快，我入园后就找不到你去哪了。”
他耸耸肩，复而苦笑，俊朗的脸庞在光影中变得柔和，“然后天突然黑了，接着就发生一堆很奇异的事……”
卫寻静静地听着，大致能猜想到奇异的事究竟是什么。
“有人脸鹿身的怪物把我绑到一个长队里，抽走我的通行证，让我在上面摁红手印，还跟我讲了一堆城中忌讳。长队里有反抗的人，立马就被拖着走，有些还当众施以惩戒……”
他停顿几秒，估计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缓了下情绪，才接着说：“我虽然觉得荒诞，但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不过我运气比较好，还没分配到平民的任务，就有妄宫的人来挑仆役。”
“我就这样被挑走，直接进入内城。在妄宫管一下山腹里的通道，我听说外城的平民待遇还没那么好。现在进到城里那么长时间，我也慢慢接受这样的生活，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卫寻手负在身后，看了眼他，不动声色地说：“平民的待遇也是有区别的，有些好有些不好。”
她慢慢引入自己想说的话，“那天我入园，其实是有东西落在主大厦，我想趁天还没黑，进去取了之后出来。没想到一耽搁，周围就变样了。跟你不太一样，因为我在山上，就直接当场摁手印，成为了平民。”
沈遇知听到这，没发表什么看法，只是眼中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你也知道，无论什么平民，说到底就是为贵族做事……”卫寻脸色不变，继续扯：“我给内城的贵族送东西时，不知道怎么就失去意识，醒来就在洞里头。”
她痛苦地揉揉眉心，“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还有其他东西被我遗忘了。”
“这样啊……”沈遇知理解地说：“想不起来就算了，这座城古怪得很，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嗯……”
卫寻敛下眸中神色。
不是她不说真话，只是一来，沈遇知确实算不上她的熟人，她的假身份、进山洞的目的……这些都不能说出去，只能从头编到尾。
二来……是一种感觉。
巴斯坎、凯撒都跟她说过，进城池之人，必定心有欲、有所求。包括她，目的是为了见父亲，但从沈遇知方才的话里，她听不出他的求。
难不成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吗？
这不是一个能进城池的理由。卫寻隐隐感觉面前的人，其实也没说实话。
不过有一点，她发现，沈遇知似乎并不知道城池筛选人的条件。不然，她说谎的时候，就算不揭穿，脸上表情肯定要变一变，可他却根本没波动，听完后还理解地安抚她，这给她一种虚假的怪异感。
脑中思绪全滚过一遍也就几秒时间，沈遇知已经重新带着她往通道里走。昏暗的光将影子拉得细长，卫寻目视前方，把关于尤思清的事给咽了回去。
本来她还想问沈遇知是否知道尤思清也在这里。但她确实不好问，问了岂不是说明她见过尤思清？
一个平民从D区到A区，还给另外一个平民留巧克力，这事若捅出去，连凯撒他们也会被牵连。
既然从沈遇知言语中知道他没遇见尤思清，她就不要多嘴提他的青梅竹马了。
“快到了。”
沈遇知回头，冲她笑了下，“前面是妄宫的主地界。”
卫寻将神思拉回来，往前方看。
粗糙的洞壁逐渐被平滑的墙体取代，顶上嵌光石，足够将每一寸空间都照亮。
“其实内城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些。每个行宫都会延伸到山腹中，在山腹中建造属于自己的宫殿。”
他们走出洞道，迈入新的空间，左右两边一字排开不少洞口，跟他们走出的这个差不多。
沈遇知指着那些洞，说：“这是其他通道的出口。”
既然是一刀正中切开，自然不止一个出口。不过，这些出口倒是通向同一个地方。
卫寻看向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