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大雨未停。他跑过商店、公园、小巷……所有纪悦曾经走过会走过的地方,他都去,然后大声呼喊妹妹的名字。
可再也无人回应他。
后半夜时,他独自一人在警局门口坐到天亮。当秒针走过特定时间点后,他进门,填写申请,立案调查。
他从未如此刻般冷静到可怕。
……
那日之后,纪悦再也没出现过。他除了每日去警局询问进度外,都会走一遍纪悦上下学那条路,思考歹徒最容易下手的地方、以及模拟事情经过。
他还去拜访了老城区王家,王家的失踪案一直没有结果,那对夫妻中年失女,一下子老了许多岁。
更多的时候,他都会想命运这两个字。
十五岁前,他家境优渥。然后一夕之间,父母公司破产,负债累累,两人在高架上起争执,发生车祸,双双离世。
他将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用于抵债。带着才十岁的妹妹离开繁华的都市,在这个小县城扎根。
那几年,日子虽然艰苦,可是妹妹乖巧懂事,让他觉得生活充满希望,可以为了她做出很多努力。
他本来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家庭变故不能击溃他们的心性,他们终将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挣未来。正如纪悦所说,总归越来越好。
可是没有越来越好。
命运何其不公,把良善之人推到崖边,贴上磨难的标签,然后纵容恶人逍遥人世间。
纪悦失踪的第二十一天,他做了个梦。
梦里是风雨交加的夜晚,大山在雨幕里静默屹立。泥泞的土中,伸出青紫交加的手,纪悦的哭声嘶喊着传来。
“哥……救我……”
“救救我……”
“哥……救救我啊……”
画面切割分裂,映出清晨的日光,巷子口悠闲的人插兜,帽檐压低,哼着曲儿,“又一个……又一个……”
纪淮猛然惊醒,后背全是冷汗。
……
“你说什么?”
“晋山,在晋山!”他手撑在警局里的桌面上,喘着气说:“我梦到了,悦悦说让我去救她,她就在晋山!还有罪犯,我以前见过的,你们赶紧去抓他……”
警察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说:“你梦到的?”
此事太过荒诞,警察们将信将疑。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我求求你们了,信我一次好不好,我就剩悦悦一个亲人了,晋山太大,我怕我还没找到她,她、她就……帮帮我吧……我求你们了……”
“好……”他听见警察在说:“但你得留下来给我们做嫌疑人记录,你妹妹,我们即刻出动警力去找……”
……
后来的事情,混乱破碎如同被搅混的池水。
那个他所认定的罪犯,除了衣着身高外,再无任何有用的信息。
且不说擅自将只见过一次的人判为罪犯有多么无厘头。就是真的罪犯,这点外貌侧写,也不足以警方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
而纪悦的尸首,也在两日后,被找到。
他只能滑坐在地上,悲恸出声。
……
法医鉴定为奸杀。
罪犯将受害者手脚捆住,施以强/暴,最后埋入土中。
另一位受害者在相隔十里地被发现,是早前失踪的王媛。由于时日长,尸体腐烂不堪。根据基本相同的作案手法,警方进行并案调查,但所获甚微——
连日来的大雨,足以将所有痕迹掩埋,而老城区和小巷,来往人员驳杂,也没有安装摄像头,让一切调查都陷入泥淖中。倘若罪犯换个身份,逃离这座小县城,那他将如鱼入大海,再难追捕。
警察把这些可能都告诉他,让他有心理准备,“唉,除非凶手再次犯案,否则这起案子,只能一直积压着……”
……
屋内一如既往的昏暗,桌边的台灯亮着微弱的光,只能照见一张破损成绩单的边角,灰尘在光柱里浮动离散,无声的静寂环绕蔓延。
一只苍白的手拿起成绩单。
暗夜里只能听见撕拉的碎纸声,和扔进垃圾桶里擦着袋子划过的稀嗦声。
他站起来,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
纪悦出事时,他曾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如果当时他陪着悦悦去上学,是不是不会发生这些事?如果他能早一点意识到不对劲,或者早一点拜托警察去搜山里头,是不是能挽救她的性命?甚至……如果他们没来小县城,他咬牙在大都市打拼,是不是结局又会不一样?
可现在一切都迟了。
继失去双亲之后,他失去了亲妹妹。
那种深入发肤的黑暗把他裹挟到命运的渡口,他登船离岸,抛却未来可遇见的锦绣前程,驶入茫茫海中央。
他想,与手刃真凶、还悦悦一个公道比起来,那些所谓敞亮的未来,不值一提。
脑海中仅剩一个念头。
穷我毕生,也要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
……
“纪淮……纪淮……你醒醒……”
清凉的液体从喉间流入,沉钝的身体重新注入力量,耳边有急切的声音一直环绕。他掀开沉重的眼皮,五感渐次复苏。
视线模糊,轻纱拂过长铁棍,一颗毛茸茸的棕脑袋凑到跟前。
“凯…撒……”纪淮开口,嗓音低哑。
那脑袋弯下去翻找什么,“你先别说话,我记得有舒缓声带的药物……放哪儿了呢……啊,找到了!”
胶囊放进嘴里,他用牙齿咬破,迎着凯撒担忧的目光,纪淮安慰地笑笑,“别担心,我好多了。”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扯到肩膀上的伤,蹙眉暗吸口气,然后靠在铁栏杆无声地等待阵痛过去。
脑海里的记忆碎片相继翻覆,埋入更深的沟壑中。
手心一暖,是凯撒滚上来,依赖得左右蹭,“纪淮,上次你出门没回来,我和小寻寻都担心死了,巡卫兵来的时候,小寻寻撒谎说你去言宫讲故事,这才逃过一劫……你不是说好按时回来的吗?怎么、怎么进山洞了?”
想到多日前的事情,纪淮抱歉地揉揉它脑袋,“对不起……是我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