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凯撒自责地低下头。
身侧的气息很沉默，许久之后，它才感觉到后颈被人揉了揉。
它抬眼，对上纪淮如海般深沉的目光。
他说：“凯撒，卫寻是个好姑娘。她不必去受不该属于她的危险和磨难，她也不必被城池所捆绑束缚。这里，只会是她暂时的中转站。她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为何我一直不想让你拉她下水的原因。当所有人都身处黑暗，总要有人向着光明。”
他们已在城中，身不由己，那些本该在天空展翅的鸟，就该放其自由。
凯撒耷拉下来尾巴，“对不起，纪淮，我做错了……”
后者轻拍它脑袋，“这也有我的原因，如果我没进山洞，你们也不会着急地进来，根源在我，不要太自责了。”
“而且……”他拿起食物袋和馒头，温和地说：“如果不是你们进来，我肯定撑不下去了……”
“啊呸呸呸，别胡说！这事不能开玩笑！”凯撒急得跳脚，随后难受地低下声音，“你们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哄我……”
一小块馒头片进入视线，凯撒愣愣地接过。
纪淮吃着馒头，撕开食物袋，本来苍白的脸色恢复几分精神，他含笑着问：“那卫寻是怎么哄你的？像我这样？”
“才不是呢……”棕团子一屁股坐下来，啃着馒头，“她会温柔地冲我笑，给我揉肚子、顺毛毛，我害怕时候贴着她脖子她也不赶我走……反正要有多好就有多好！”
它一扫低迷的小气息，“你赶紧吃东西吧！那么帅的一张脸，看看现在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你再不养回来，我就只喜欢小寻寻，不喜欢你了！”
这可真是喜新厌旧，纪淮想。
“我还没跟你说呢，我和小寻寻进山洞后的事。”凯撒咽了口馒头，“我们在洞口看见你留的讯珠了，不过没看到其他洞。讯珠闪得厉害，我们担心你，就进了洞。你刚刚说的未开化的贵族，我们也遇到了，但不是蚂蚁，是蜘蛛。”
它把蜘蛛洞里的事情给讲了一遍，忍不住吐槽，“你不知道有多可怕，密密麻麻跟浪似的，要不是小寻寻脑子转得快，洞壁上的干尸就要添两具了……”
“我的情况跟你们差不多。”纪淮看向它，“你觉不觉得，无论是蜘蛛，还是蚂蚁，都像是人为饲养在那。进洞的时候，我摸到过很多中空的洞，通往不同方向，我猜测……被饲养得应该不止有蜘蛛和蚂蚁。”
“饲养这点我也和小寻寻讨论过，但养那么多……”凯撒抖抖鸡皮疙瘩，“嘶……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是极乐宫那个混蛋会搞出来的呢？”
纪淮想了想，用手指在地上划几下，“你接着说后来的事。”
“后来我们到了一扇铝制门前，门后是S区，哦，还碰到了上供……”
纪淮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把地上的细泥拨动几笔。
“……总之，我们根据耳拟的地图，从通风管到达食材废弃间，然后就看见了第二颗讯珠。”
它掏出两颗讯珠，并排放掌心。与之前不同，讯珠中未闪红光，甚至暗淡下来，这表明珠子的主人已脱离生命危险。
纪淮拿过来，“这颗珠子，是我从荒芜宫逃出来时放上去的。”
凯撒满脸问号，“荒芜宫？怎么又跟内城扯上关系了？”
“因为山腹，也是内城的一部分。”
“啊哈？”
这下凯撒可真迷茫了，纪淮给它分析，“你过来看……”
他点点地上几条扭曲的线，“我与你们恰好走的是不同方向，你们经历蜘蛛洞、S区到了食材废弃间的位置，我大概经过蚁穴、惩治房、人皮洞等也到了食材废弃间。你说，如果S区有山外和山内的部分，那为何行宫不能有山上和山里的部分呢？”
凯撒挠头，“你的意思是，这些山，都被行宫那些家伙给掏空，建了属于自己的地下宫殿？”
纪淮点头，“还有一个方面可以验证我的观点。根据我们走过的路，其实从内城来看，应该可以一一对应。凯撒，你对内城熟悉，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凯撒绷着脸，边踩那些线边回忆，“还真是……那蜘蛛洞和蚁穴跟极乐宫相对应……左边上就是荒芜宫……略右侧是S区……右前方……”
“所以……你主人曾经的那条单一通道肯定不复存在，现在的群山，是贵族们的地盘。”
凯撒撇撇嘴，“特么跟地鼠似的，真能打洞！顶上那些行宫还不够霍霍吗？还挖山……”
纪淮打量四周，曲指在铁柱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是实心。
虽然知道山和行宫的联系，但对于这个地方，他们依旧是门外汉，不知道如何出去。
“我从荒芜宫逃出来，随便选了个洞口进入，没走几步就遇上猎犬，它们将我关在这里。之后我的意识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直到你过来。”纪淮把到监狱的原由简单说了下。
凯撒眨眨眼，再眨眨眼，“咦，这跟我和小寻寻的版本不同啊……”
要是走几步就能碰见猎犬，它和小寻寻就不会绕洞这么久了嘛！
于是，凯撒就把这个诡异的洞讲了一遍，“……小寻寻说这里的通道对称相连接，我当时坐她旁边，然后一个扭头的功夫，她就不见了。这之后，我才碰到了猎犬，被带到监狱。”
纪淮沉思，“那确实是不同，我记得我走过的通道笔直，也没遇见双生洞……”
凯撒板起脸，“哦，我怀疑咱俩说的不是一个地方，我和小寻寻起码绕了两天，期间什么都没碰到。”
纪淮将地上涂得凌乱的线条给划去，然后写一二三，罗列关键点。
凯撒见此，把故事完善延伸，“我和小寻寻分开后，就走啊走，碰到两只超级恶劣的狗！”
“噢，恶劣到令鼠发指。”凯撒脸涨红，啪嗒啪嗒跑到纪淮身边，忸怩着支支吾吾，将四哥和小六给它配媳妇儿的事情一说。
“纪淮，你说哪有这样的？不尊重鼠就算了，还随便塞了个不同品系的给我，我一生自由自在，怎么能用春花来栓住我呢？”
对于姻缘这件事，纪淮没有什么主意，只能略微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听你话里说的春花也没那么差劲，你们不是相处还挺愉快吗？做不了夫妻，做个朋友也不错。”
想到那团吞了它四颗浆果的毛线球，凯撒默了默，觉得交朋友要付的费用还真不少……
另一边，纪淮又在关键词里添了几笔。
凯撒凑过去，“纪淮，有思路了吗？”
地上的痕迹杂乱，但大致分两个部分。近在眼前的疑问，是关于沙盘模拟；更重要的，是卫寻为何会突然不见，以及她现在在哪。
他们目前所得到的信息，只有妄宫和监狱两个关键词。一来，地下宫殿是近几年才建立，就算凯撒是前执政官也没见过，更别说知道它的构造。二来，需要考虑的是监狱和卫寻失踪是否有必然联系。
但无论哪个，他们都没更多的思路。
纪淮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慌乱，觉得线索太破碎，只差一根线就能串起来，可那根线，他目前还缺失。
烦闷地捏捏眉心，他敛下不同于往日那般平静的神色，把下巴收进阴影中，紧抿唇，一言不发。
有什么温热的毛茸茸的东西抱住他手指，带来温暖的热量。他望过去。
凯撒在轻声问：“纪淮，你是想起悦悦了吗？你……是不是怕小寻寻会跟你妹妹一样……”
纪淮顿住。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悦悦的名字……我知道，悦悦她……是你心里的一道坎，你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你也害怕自己护不住小寻寻……然后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是吗？”
“不会的，纪淮，不会的，”凯撒的黑眼睛很澄澈，它认真地说：“小寻寻很厉害很聪明，她一定会好好的。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你自己，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纪淮看着它，眼里如浪翻涌，最后归于平静，像海面重临暖阳，碎出粼粼的波光。他伸手，轻点凯撒的脑门，终是沉沉地应了声，“嗯。”
棕团子抱住的那只手，再往上，露出腕间细长而狰狞的伤疤，他转而抚上那条凸起，就像抚上那些惊险沉痛的往事，带着追悔与遗憾。
有些东西，确实抚不平。
而他只能尽力去弥补……
“凯撒，其实我遗憾之事不止一件。”他把地上的痕迹抹去，再抬眼时，面上已恢复冷静，透着坚定之色。
“可你说的没错，我们一定能找到卫寻。”
“也一定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