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从进城后就开始监视，应该对他们了如指掌，没道理现在设宴，还巧妙地设计下马威。
他的疑惑没存多久，就有猩猩请他上高架。
高处寒风猎猎，更空旷，也更心悸。
以刀疤所在的方向，能将山下的市集尽收眼底，暖亮的灯笼和挤挤挨挨的房屋，像白袋子里的萤火虫。
再远处，就是他们出来时的那座山。
“我最近养成一个好习惯，叫定期清理门户。”
刀疤挥手，将市集一揽，“毕竟作为市集的管理者，想要市集蒸蒸日上，就得下点功夫。小到人员几何、店铺调动，大到奴隶管理、制定规矩……哪一样不得劳心劳力？”
“若是手下再有不听话，我还要放任蛀虫越长越茁壮吗？清理门户也是为了市集良性发展嘛！”
它拍了拍身边那只恭敬低头的黑猩猩，“要不是我提前派弩加跟着它，又怎么知道手下人这么狐假虎威？明明我说了你们是内城的贵客，不能怠慢！瞧瞧它都干了些什么？”
刀疤啐了一口，拔高声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两位不必有负担，这是死有余辜！”
这些话不要太含沙射影，纪淮目光闪烁，更何况带路的黑猩猩已死，黑的白的都靠刀疤一张嘴说，期间的事情若说没有刀疤授意，他是不信。
不过有件事可以肯定，刀疤最近才腾出手对付他们，知道他说的话也只是今天派人跟着，并且，现在的一番阴阳怪气的话，也都是提点和试探。
刀疤，还不知道他们底细。
想通这点，卫寻和纪淮对视一眼，觉得可供他们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当即，卫寻认同地点头，“确实死有余辜，要是我宫里有蛀虫，早就处置了。”
她像是想到什么般住嘴，面上闪过不忿。
纪淮意会，揽过她肩膀，小声说：“别气了，就当是一个教训，毕竟谁也想不到它是对面的卧底，隔壁使的手段太不入眼！”
“哼！斗了那么久，结果还是我们被迫来F区，这里哪有内城繁华？”卫寻眯起眼，“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它，不然，千刀万剐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给刀疤呈现一副内城小宫殿间的斗争，以及他们落败只能在F区避难的假象。
果然，刀疤顺势搭话，“听两位这么说，这是被坑了？”
卫寻扬起下巴，“你什么意思？”
刀疤露出笑容，如果第一次对这只母猫的印象是漂亮和乖软，需要靠纪淮出头，那现在就得添上傲慢和锋利了。
它摸着下巴说：“我这可不是幸灾乐祸，内城的小宫殿间时有纠纷，为了争夺资源什么干不出来？但比起F区，就是小打小闹，要我说，你们来F区还是来对了！这里可比约束多多的内城逍遥自在！”
“你在说什么？”卫寻蹙眉，“宫殿之间能有什么纠纷？有矛盾的从来都是宫殿内部，小宫殿换主快，不都是大家各使手段爬上去的吗？”
“噢，对对对……”刀疤笑得更爽朗，“是我记岔了……”
它语气带上些真诚，“但两位也别不信我，内城繁华奢靡，F区也不差。”
它转过身，面向另一边，那边的高架随山脊呈S形延伸，群山掩映间，一个又一个的市集卧倒其中，那条曲线的终点，则是镜湖。
“F区共三十六座刑山，左十八，右十八，每座刑山内都有一个市集，以及一位真正的管理者。”
“知道刑山是用来干什么的吗？”刀疤卖关子。
“不就是惩罚奴隶用的。”卫寻想到一些画面，忍住恶心，装作自然地说。
“外界有种说法，叫十八层地狱，层层都不一样。这里也差不多，三十六座刑山，每座刑山所制定的刑罚各不相同。”
它示意卫寻和纪淮跟上，带他们往高架另一边走，“刑罚不固定，可以根据管理者的想法时刻改变……”
卫寻蹙眉，“那些……惩罚奴隶的手段难道是你们制定的？”
“对啊，”它理所当然地说：“刑山上采用什么刑罚，都是管理者想出来的，有时候我们几个管理者之间还会交流评比呢！看谁的刑罚最有意思，最没意思的那个可是会丢脸的呢！”
说到这，它补充：“当然了，除了管理者，底下的人都可以出主意。”
这大概是一件很自豪很受欢迎的事情，刀疤看向他们，“刑罚是F区的头等大事，能参与进来的贵族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代表了你的话语权！”
“别的市集的管理者专横、独断，可不愿意将设定刑罚的事分给下面。但我不一样，你们也是幸好进入我的市集，在我这，贵族们的机会均等，谁都有提出建议的权利。”
卫寻听在心里，不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纪淮走在前面，轻笑着说：“原来到独爷的地盘，还有那么一大好处。”
“话赶话到这，我也就摊开讲，”刀疤上木楼梯。
“你们初来乍到，进入的还是我的市集，我自然有义务将F区的方方面面说清楚，三十六座刑山，别处也不好混，安安稳稳留在我这，守我的规矩，我自然也给你们相应的好处。”
卫寻忍不住呛声，“好处就是参与制定刑罚？”
她这话语气不对。
刀疤越过纪淮，歪头直直盯着卫寻，嘴边的笑像设定好的程序，面无表情地挂在脸上，“嗯？”
它在怀疑我！
卫寻猛地清醒，心中警铃大作，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汇聚成一声冷哼。
“你难道不知道内城多的是手段？F区的刑罚能比得上荒芜宫的吗？”她不屑地说：“可以制定刑罚算什么好处，我还不如多去参观参观荒芜宫呢！”
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
刀疤放松表情，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啊，这我可就得让你开开眼界了！”
它继续带路，卫寻松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汗津津，纪淮握住她的手，悄悄摇头。
没再走几步，刀疤就停下，示意他们扶栏下看。
此处的高架离地二十米，环绕中央呈圆形，本来从这种高度向下看，地面上的东西都会缩成一个小点，更别说看清底下的人在做什么。
但这里不同。
风团散开，一阔大平面直逼眼前，半明半暗中，里头密密麻麻的黑脑袋反着光，沿着洞口齐整地排列，占据每一寸空隙。
是奴隶们。
“此瓮高十米，直径十米，为了不浪费内部空间，也为了放奴隶时考虑到的美观性，特地让工匠凿圆凿直，顶部与底部一样大小。”
刀疤得意地同他们介绍。
“瓮底有一凹平台，口略小，里面堆柴，放明火……”它指了指离瓮几米远的小地洞，有黑猩猩正抱着柴火从那进去，很快没影。
“喏，那里就是入口，从地下一直通到瓮底部，是放柴添火的通道。但表面来看，这口瓮直接放雪地上，盖住底下的平台，不清楚构造的人，还会以为这瓮能自燃呢！”
它呵呵笑两声，很快，这声音就被巨大流动的水声给盖住。
对面高架上，几个黑猩猩正合力，转动疏水装置，在它们的努力下，水井里的雪水反重力到达高处，最后一泻而下，冲进瓮中。
声音奔腾如万马。
“这个设计也巧妙得很。”
“城中有一物，名爬手，色透明，食水为生，肚量极大，善攀。”
“有贵族给出建议，往水井里放几只爬手，然后上面人打水，先给个力，让井水上涌，爬手坐不住，自然会拼命往上吸水，它一爬一吸，又会把下面的水一并带上……”
“争先恐后的爬手们拼命抓壁沿，鼓成竖直长条状，大概就有二十米高吧！”刀疤比划了下，“到达高处又不受控制，就会把水都吐出来……”
它打比喻：“就是肚子涨得太快，没收住，突然卡脖子了，水就能给吐出来。”
“吐完水，身体变小，就摔回井里。”
卫寻远远望去，前方的大竹筒口的水流正在变小。
她不合时宜地想：若是爬手有颜色，估计这会儿的竹筒口，应该能看到挤挤挨挨很多张嘴巴……
刀疤感慨，“书上只记载它容量很大，也不知道具体多大……很奇特吧？”
纪淮和卫寻没回应它。
此时的巨瓮，食材、锅水已备足，只差生火煨汤。
“开盖或者不开盖，区别不大，就是煮的时间长短而已。”
上头已经在下盖子，刀疤说：“既然现在是演示，时间就不要浪费在这里了。但露天煮，其实更有意思。”
纪淮摩挲指尖，“都开煮了，难道这不是结束？”
“当然不！”
“看来你还没明白F区的宗旨，这里的奴隶作恶多端，死是对于他们而言最轻松的活计，如果都那么轻松了，惩罚又有何必要呢？”
“这世上，做过的错事明码标价，他们犯下什么恶，就该以同等的折磨进行赎罪。”
“哪有像死亡这么便宜的事呢？”
刀疤示意属下揭锅，“温水煮青蛙，再磨人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