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道小声且急促的声音从湖边播散开，一下下如鸟雀叽喳。
“……安德？安德？”凯撒立在卫寻肩膀上，伸脖子张望——尽管它什么都望不到。
纪淮挪动湖边的大石块，将它抛入湖中，扑通声过后，凯撒尖着嗓子叫道：“安德，你听见了吗？我们在这里，你呢？你在哪啊？”
“安德？安德……”
“这……这！”十米开外的镜面突然噗嗤裂开，一个黑影上下扑腾，安德抹了把脸上水渍，冲他们挥手，“我在这呢！”
“呼……还在还在，”凯撒大松口气，“你怎么跑这么远去了？你再远些，我们就叫不到你了！”
安德水性确实不错，一两个潜游就靠近岸边，纪淮给他搭把手，扶上岸。
安德浑身湿漉漉淌着水，他冷得厉害，肉眼可见身上还冒着寒气，他哆嗦着苍白的嘴唇，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也不想离这么远，但这底下水是活的，我不使力就会被送出去，要不是我一直在游，肯定都不知道在哪了……妈耶，这也太冷了吧……”
“真看不出来，表面上挺安静的啊这湖……”凯撒递给安德能量剂，“你先缓缓。”
卫寻心有余悸，从安德上岸后，她目光就不再盯着镜湖，只听着他们说话。
“是活水也说得过去。”纪淮用脚滑开雪，将之前移动石头的痕迹给摸掉，“管理层都在岸边抛尸，如果水不流动，岂不是所有尸体都会聚集在湖边？那越摞越高，早晚会露出湖面。”
“对，还有尸体……”
安德搓手跺脚取暖，“我在湖里见到好多尸体呢！有顺着水漂的，有沉底的，铺在下面一层一层，各种伤痕的尸体都有，还有五米多长的尸体呢。都原样保存着，这湖比福尔马林还好使……”
凯撒：“……你不用描述得那么详细。”
卫寻好笑地揉揉肩膀上僵硬的某只，几个人离开湖边。
安德边走边问：“我们接下来去哪？我听说F区的大门只进不出，你们之前说准备带我出F区，要怎么出去啊？还有，现在离破晓还有很长时间，我没有身份，能躲哪去？”
“骚年，你的问题有点多哦。”凯撒竖起一只爪子摇了摇。
卫寻好心回答：“我们要先离开F区。靠第三十六座刑山的山腹上有个洞口，基本连通内城所有宫殿，我们从那走。”
“啊？”安德吃惊地停住脚步，“F区还有别的出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回到三十六号刑山？”
凯撒解释：“这没办法啊，纪淮和小寻寻身上的贵族气息还剩一天不到，我兜里也没多的药，如果不尽快离开F区，到时候咱们几个不消多久就会被管理层发现，发现的后果是什么……不用我说吧？”
安德打了个寒颤。
“出路只有这一条，当然得回三十六号刑山啊！”
……道理还真是这样，安德勉强接受，“那我们怎么回去？你刚说伪装连一天都坚持不了，等走回去黄花菜都凉了，除非坐车……”
他顿了顿，睁大眼睛，“你们真打算坐车？”
凯撒耸肩：“不然呢？”
“可光是从三十六到一号刑山的列车也要驶整整一天，反之一样，就算现在紧赶慢赶到一号刑山，也会不到目的地就暴露吧？”
“所以，我们搭乘一号到三十四号的列车。”纪淮接过话，“或者其他更合适的时间点。”
安德显然不是数学好的人，凯撒很乐意为他答疑解惑，俗称教导，“我给你算笔帐。”
“假设伪装还有四个时刻，我们运气好，正巧有一号到三十四号的列车，那么车行的时间大概为四时刻，我们在伪装结束前下车，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走外围不就行了？”
“如果没有这样的列车，那就顺推。比如二号到三十二号，只要确保从一号到二号的时间加上车行时间是四时刻就行了呗！当然，也可以反复多次乘车，这没关系。”
“原则是哪儿下车，这个点到山洞的距离越短，我们就越少概率被管理层发现。”
F区有自己的行车路线与时间，班表每日一换，各座刑山都有可能成为发车点或停车点，唯一不变的，是车永远从镜湖一方冲向内城，除非收尸完毕，统一路上不停留，回一号刑山。
所以，需要他们计算出最合理的乘车方案，达到条件内的最短步行时间。
安德：“……我晕了。”
前方的灯笼市集渐渐显现踪影，纪淮拉住卫寻，对两人说：“你们就在这等我，我去问列车行程。”
等纪淮走后，凯撒说：“小雀斑啊，你可得牢记我们的恩情，毕竟我们除了努力救你，待会儿坐车还得花一大笔钱把你私运上去。”
安德揉揉鼻子，鼻翼两旁的雀斑聚集又四散，“这绰号挺让人怀念，以前很多人这么叫我。你放心，我绝不忘恩情，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凯撒的小眼睛转了转，嘀咕：“有这句话就行……”
闲着也是无聊，安德继续问山洞的事情，“内城我就远远的瞄过一眼，原来它还连着山，那规模很大啊。”
“壕无人性嘛！”估计凯撒是想到跟迷宫似的洞道，颇为咬牙切齿。
“希望这次回去，梵蒂莎那母豹子早就失去耐心，撤掉对我们的追捕了。我可不想再被追着跑，太没气度！”
卫寻无奈地说：“还气度呢，把人家宫殿破坏成这样，估计它把我们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唔……女人都是很记仇的，这次你的小短腿也要鼓捣得快一点。”
话里的意思是，追兵肯定还在洞里呢！
“……”凯撒一屁股坐下来，“谁说的，小寻寻就不记仇！”
卫寻失笑，就见安德欲言又止，最后眯起眼，小心地问：“你们在洞里……还有追兵？”
凯撒：“昂，是啊，就问你怕不怕？”
“……”
“你别逗人家了。”卫寻戳凯撒肚皮，对安德说：“没有伪装，在F区是混不下去的，更何况，我和纪淮隶属于D区。所以，F区一定不能久待，山洞是必经之路。”
“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规划好了，会尽力保障你的安全。”
这一点，他们在客栈时就讨论过。当时凯撒问：“救了安德后，咱们把他放哪呢？F区？不能吧……”
纪淮沉思很久，才说：“去……言宫，我们也去。”
“啊？”
“既然内城每个宫殿都占用山腹空间，那言宫一定也占用。我大概估计过了，如果横向来看，通往F区的洞口就在言宫的左近，梵蒂莎的追兵不知道还在不在，无论如何，拐去言宫也能阻挡它一下。”
“如果言宫真如传闻中那样不敢招惹的话。”
他看向凯撒，后者有些懵地眨眼：“内城的宫殿们，确实不敢招惹言宫……可我们，进去？还把安德藏那？”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纪淮以指叩击桌面，“凯撒，你觉得……许生会帮我们吗？”
“帮藏安德还是帮我们掩盖行踪啊？疯了吧？啧，等等、你等等……”
凯撒踩在牛皮纸上来回走，想了又想，想得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它舔舔干涩的嘴巴，“那啥，搞不好还真行……”
“你俩都有许生给的牌牌吧？我这么跟你们说，从我有记忆以来，言宫给出的牌子也就这两块了，这说明什么？”
凯撒瞪大眼睛，“说明你们特殊啊！”
“当然别问我特殊在哪，我不知道。反正这是个不小的突破口，可能许生对你们感兴趣，可能它另有所谋……但我觉得，可以冒险一试。”
“另外……”它神叨叨地说：“你们可别认为我中邪了，我感觉吧，当初许生留给你们牌子的时候，就是预见了这一天。”
卫寻的记忆停留在凯撒最后一句话上，她失笑，将那几句拍散，不甚在意。
面前的安德不好意思地摆手，“卫小姐，你们把我从管理层手里救出来我已经很感激了，是我要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不拖累你们！”
凯撒满意地点头：“上道！”
口袋里的春花睡醒了，附和地吱一声，弄得凯撒尾巴快翘到天上去。
卫寻暂时不管它，对安德说：“‘卫小姐‘也太生疏了，叫我卫寻、小寻都可以。”
安德比她年长，叫声小寻并不过分，且身边人都这么唤她。
除了纪淮……
卫寻有些怔松，她都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纪淮对她的称呼是‘阿寻‘，但这两个字，却每次都让人有内心柔软的魔力。
就比如现在，市集的灯火朦胧，那人一步步走来，逐渐在夜色中清晰。
看见她时，眉目会如冰雪初融，含笑地说：“阿寻。”
就像白云拂过山岗，长河淙淙，万物都在舒展，隐晦而皎洁。日头并不晃眼，一切都融于风光霁月的春城中。
凯撒探头瞧，“怎么样了？”
“都安排好了，就坐一号到四号，四号到十三号，十三号到三十四号的列车。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