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寻拍了拍胸口，浅笑着说：“是你啊，怎么走路没声音？我都吓了一跳。我就想看看你们有没有偷懒，虽然面包房生意起来了，但也不能懈怠。”
她边说，目光边从那人身上一寸寸扫过。
从头顶，到面容，到身躯，再到四肢。
越看，她越手脚发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找不出对面人身形上的任何变化，却莫名给她一种寒凉的冷意，直达心肺。
脑海里的声音慢悠悠地冒出来。
【别看了，又不是每个角色你都能看出皮囊后的真实样貌，给你些感觉提示就差不多了。快些往前走走，收银台有我给你留的新讯息，对你通关有好处。】
再次回神时，面前的青年人已经没有阴冷的气息，只挠头腼腆地笑。
“不偷懒、不偷懒，这就去干活。”
他搓着手想找抹布，卫寻盯着他的背影，开口道：“路青。”
“啊？”
“你整理下那边的桌椅吧。”卫寻指了指角落的吧台。
见青年人离收银台直线距离最远，卫寻暗舒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用视线搜刮系统给的提示。
电脑的左侧有一凹槽，显眼的纸条被对折三次随意地塞在那处，明晃晃地叫嚣着“快来看我这里有东西”。卫寻眼皮跳了跳。
如果这上面真有重要的讯息，那给的奖励可真是不拘小节，完全不怕被其他人看见……
她打开那张纸条。
【你面前的人是奸细。】
卫寻心口一紧，下意识抬眼。
正前方，隔着林林总总的空货架和桌椅，那个被她支使过去的青年人正推完最后一把椅子，直起身，转过脸，嘴角往上勾，问她：“老板，还需要做什么吗？”
卫寻攥紧纸条，目光微闪，一时间没作答。
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片刻后明了很多。
难怪郝仁能知道面包房的一举一动，无论是三大厦那会儿，还是急匆匆来堵她早饭合约那次，原来都有人暗中递信。
如果仔细回想，她的这位员工在撺掇跳槽、动摇人心上可是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奸细……郝利莱蛋糕店的奸细……
“老板？”
那道轻细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内响起，像是一下子音量被调大好几倍，卫寻倏地回神，视线所及处，路青已经走过大半的距离，目光正直直盯着她。
气氛又开始变得阴冷，卫寻僵笑了下，“什么？”
路青的脚步未停，一下一下像踩在人心口上，他垂落的手指尖缓慢又轻微地相互磨搓着。
落在卫寻眼中，眼前的人好似变成一种2D光栅立体画，从某个方向看是软弱怕羞的员工，从另一角度看却是古怪阴鸷的男人。
她在这种注视下，耳膜竟然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她在紧张。
那人又问了一遍，“桌椅我摆好了，还用干什么活吗？”
越来越近了，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再往前走，他就会看到自己发白的手和紧攥的纸条……卫寻脑海中的借口因为突如其来的□□感，在喉咙间卡着，始终发不出来。
“老板？”那声音滑过来。
“我……”
“路青，你在这啊！我找你好久，楼上杂物间太乱，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你快些来帮忙。店里生意起来了，就不能懈怠啊！”
一道沙哑的声音将粘稠的气氛打散，如流水般将薄冰冲走，路青的脸瞬间消散阴霾，热心地说：“好，一块儿。老李呢？”
“一大早上就去农贸市场采购了，饭点才回。”
卫寻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往下移，转过头。
边上的楼梯口，橘子皮男人一手扶墙，一手拿着水桶，正简单地回答路青问题。
路青也跟着走了。
大堂内又变得冷清，卫寻却卸下压力，捂着心口靠在收银台缓气。
还好张帆及时下来……
歇了会儿后，卫寻冷脸暗道：“出来！”
【……】
【没礼貌！脾气暴！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给你奖励的人这么说话？】
卫寻将纸条撕碎扔垃圾桶，语气不善：“说说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讲话？”
要不是关键时刻身体的控制权突然不在自己手里，她会支不开路青吗？
【你这不是没事？】
“心脏都快吓停，你没事个给我看看！”卫寻面无表情地控诉。
系统摸摸鼻子，【拜托，小凡只是个工具人，只按照程序办事，方才有人要走主剧情，你当然得让道，这剧情和你有关，你最后肯定没事。有句歌词怎么说来着？哦，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你就当啥也不知道，配合人家演戏就成。】
这段话听着让人云里雾里，卫寻却动作一顿，只抓住一点，“走剧情？”
“张帆？”
……
阁楼窄小阴暗，张帆将煤油灯调亮，余光瞥见一个黑影在门口直直站着。他扭过头时，路青幽幽地开口，面容在阴影里不甚分明。
“这都没落脚的地儿啊。”
他锃亮的皮鞋尖嫌弃地往后挪了挪。
张帆收回视线，随手取了架子上的抹布丢过去，“收拾下就好了。”
“咳咳……”身后的声音咕哝：“这抹布几百年前的吧……全是灰……”
他见里面佝着背一声不吭默默搬重物的中年人半晌，终是不大情愿地踏入房间。
杂物间桌椅多，张帆不是一个爱出声的人，路青擦了没多久，像是随意地问：“老张，你说咱们的面包房，是真的起来了吗？”
身旁的人看了他一眼，沉默的、幽深的。
路青笑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之前好几个月没收入，弄怕了。”
张帆动作不停，嗓音嘶哑，“你要相信包老板。我们就是个打工的，得靠老板给钱才能过日子，面包房好，我们就好。”
路青盯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打工地方那么多，面包房不见得是首选，老张，你就没考虑过换个地方打工吗？也更稳妥，没面包房这么大起大落。”
那背影并不为所动。将手里的椅子擦完，才接话：“年纪大了，懒得折腾，就这样吧。”
路青目光闪烁，片刻后，“哦”了声，便不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地将杂物间收拾完毕，落锁离开。
路青先走一步，张帆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拐弯回房，才脚步一转，回自己屋。
才刚进门，脑海中就有声音无奈地说：
【你还要在主题游戏里待多久？】
张帆没搭话，顾自接了杯水喝。
那声音忿忿叉腰，【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玩家，百八十年前就通关了，通关了也不出去，你知不知道多一个玩家，我就要费劲心力多写一部剧本，多分一次神来维持游戏的正常运营？】
它无力地控诉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人了，就赶紧出游戏领奖励吧！奖励很香的。】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倚在桌旁，脊背一下一下变得挺拔，岁月沧桑的脸上浮现温和沉静的另一番模样，变得年轻，有力量。
他摩挲杯沿，目光沉湛而明朗。
“只是找到人而已……”
“我要的是……待在她身边……”
“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