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半隐半露在环壁上的楼梯毫不打眼，像是刻意避让环道似的后退一步，往前的环道继续延伸，卫寻思索后还是决定不在这一层找下去。
——药物总要用在有人的地方，就算环道里侧会有人，但概率应该不大。还是往上去找吧。
她小心踏上土台阶。
才过半身，她的视野就跟脑海里响起的声音重合，【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卫寻默默叹了口气。
入目所及，依旧是狭长的环道，两边明暗相接，是一个个半开放的房间。环道和房间样式，实与楼下一般无二。卫寻可以想象，这一层也该像个蛋卷，卷巴卷巴往里收。
荒芜宫总不至于同怠宫一样冷清吧？
方才还听那两个侍从说什么“域”啊“狱”的，应该是划分得很清楚很条理，也有管理的侍卫，肯定不会啥都没有！
秉着这般想法，卫寻还是未做停留，立马拐进一个房间翻找。
银网被她放出来——又是迷惑警戒，又是让它饱餐一顿。于是，看什么都新鲜的银子东碰碰、西抓抓，时不时还在她脑海里此起彼伏软糯糯的叽里咕噜声。
【也不知道这圆卜隆冬的能干啥】
【咋有那么多钉子呢？上头的线还缠着，这线可比我丑多了，还糙多了】
【唉，又是几块破布。荒芜宫这么穷吗？连完整的衣服都穿不起】
卫寻再次拐入下一个房间，听到上句，边走边提醒道：“站岗站岗。”
【好好好，暂时没有人，请放心】
没多久，脑海里乍起小小的惊呼，【呀，这又是什么】
有前几次的教训，卫寻全当它是又见着新鲜东西了。没回头也没回话。
不出意料，接下来脑中便接二连三地响起动静——
【黑黑的，圆圆的……】
【就在扇窗里边，有点暗啊，我都看不清了……】
【我再往前凑凑，再往前凑凑……】
【呀！】这声音量把正翻帘子的卫寻吓了大跳，【它怎么还在动？！】
【是真的在动！】
卫寻心神一凝，也没心思追究别的，转身就贴住墙根，往百叶窗那看。
银网下一秒的惊吓也到跟前，【有人！】
卫寻的视线在触及那块特别的黑影后戛然而止，脑海里的“有人”二字如同警铃般炸响，在她决定蹲下身往坑里一躲时，那块黑影也鼓涌出来，扑簌簌掉落一堆碎土，还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咳嗽和嘟囔。
“咳、咳……山腹里的通风管道真是讨厌极了！所以干嘛要挖山腹，阴暗潮湿的地下有什么好的……”
熟悉又清爽的声音掸了两下土，露出白净的发丝和衬衫。
卫寻将要矮下去的身子猛然一顿，就这么小声又诧异的惊呼道：“木晹？！”
那块高高瘦瘦的身影蓦然被定格，随即卫寻就看见窄细的百叶条间闪过浅金色的光影，像仙女碾碎玻璃球，扑簌簌撒下细碎的星河金光，闪烁又耀眼。
两条叶片间凑上半张白皙而懒散的脸，只是脸上的神情又惊又喜，黑曜石般的眼睛也璨出瑰丽的光华，“小寻！”
卫寻是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一个认识的人，更别说这个人还与她很熟。
她又感到安心，又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嗯……”木晹从惊喜中回过神，只见它后退几步，原地蹦跳了几下，似乎是在把身上多余的碎土抖掉，声音也含含糊糊的，“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它把碎土掸完，然后踏出百叶窗，踏入温亮的光石底下——熟悉的懒洋洋的笑、未仔细扣好露出锁骨的白衬衫、晃晃悠悠彰显好心情的尾巴……这只清慢的狮子小心踩着地，来到卫寻跟前，俯下身，垂眼反问道：“你呢？”
“误打误撞。”卫寻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里是荒芜宫。”
身后传来细细地嘀咕：“极乐宫和荒芜宫也不近啊……怎么就走到这了……”
“嗯？”卫寻没抬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木晹快速回答，它踱几步靠近卫寻，晃了晃自己金色的尾巴，“唔……那个人呢？”
卫寻一时迷惑：“谁？”
收获一道不情不愿的声音，“纪淮。”
卫寻动作顿了几秒，随即又拉开最后一个抽屉，“在下一层。”
身侧传来忿忿不满的声音，却也刻意压低音量，听起来抱怨的威力就弱很多，“他怎么不跟上来，让你一个人在这！”
“他受伤了……”卫寻失落地关上空空如也的抽屉。
看来这间屋也没有……
她转过身，鼻尖差点撞上莹白的胸膛，脑海中灵光一现，她立刻抬头，“你带药了吗？”
黑曜石般的眼睛仓惶地定住，旋出迷茫之色，“啊？”
“就是药，能治伤的药！”卫寻追问：“有吗？”
许是呼吸有些灼热，木晹觉得自己脸烫烫的，它小心地后退一小步，可后退完心里又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低头望着那张急切的脸，它勉强稳定思绪，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这种东西，便摇摇头。
然后补充道：“内城贵族很少有这种东西，特别是宫殿之主来说，因为受伤的机会不多。对不起。”
肉眼可见，那个期待的眼神黯淡下去，变沉、变黑。
卫寻扯开嘴角笑了下，“没事儿，你不用道歉，是我为难你了。”
她说完往外走去，准备去下一个屋子再看看。
脑海中银网提醒：【它不是说贵族很少有这个东西吗？你还找干什么】
“心里闷闷的，让我再翻一个屋子。”卫寻在脑中回道：“再翻一个，我就回去。”
【好吧，随你】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情绪，银网扯开话题，【不过‘药‘这种东西很稀有吗？哪怕受伤不多，备一个总没关系吧】
谁知道呢……
卫寻兴致不高，也不愿去深想，她漫无目的、动作机械地进入隔壁，四处翻找。后头还坠着一个“尾巴”。
这个“尾巴”似踟躇，似坚定，跟着她来回走，到哪跟哪。
一时之间，卫寻耳畔只剩下它细细切切的声音。
“小寻……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我的意思是，离开荒芜宫。”
“这个宫殿…这个宫殿……反正你别待下去了，荒芜宫不是好相与的，你得赶紧离开这！”
“你也别找什么药了，我的意思不是说随那人去，虽然我也想这样说……不过你可以去言宫啊，许生肯定会帮你。”
“总之，你快些离开吧……”
断断续续的尾音简直像极了一只甜蜜又恼人的小蜜蜂，卫寻被绕得连失落的情绪也没了。
也不知道它这么执着这件事的为什么。
不过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确实不值得。于是，隔着隆起的土炕，卫寻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布，“好——”
“吧”字尚且未出口，便被脑海中刺耳的警铃震得欲聋。
【蹲下！！！】
她从未听过如此急促又失色的怒吼，视线中投落一大片阴影，直直将光石为数不多的亮度全部遮盖。木晹的表情瞬间凝固，也不知道它哪里来的力气，在最后一秒，卫寻眼前只闪过少年破碎的神情，然后就被一把按下去。
抱膝、埋头、缩脚，她用生平最快的反应窝进底下窄小的土坑里，心脏砰砰如雷，快要跳出嗓子眼里！
一片混沌难挨，屏住呼吸的黑暗里，卫寻听见头顶上方如洪钟般咚、咚的声音。
戏谑的、怪异的、狰狞的，问：“是木晹啊……你怎么，在我宫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