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因为伤口都不大，所以在到这个地方时都止住血、结了痂。就是纪淮依旧昏迷不醒，身体冰凉，如果不是鼻尖有微弱的呼吸，卫寻觉得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
至于这个地方——
卫寻的视线透过百叶窗扉，落在宽阔的空间里，从地上暗色的绳索、毫无规律的凹槽和坑洞中移过——说实话，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目前唯一能同她交流的银网就像刚出生的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的它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了。
那时，在回廊的边缘没待多久，她就决定出发，去别的宫殿找药。离开赫卡忒的洞道很多，但为了避开巡逻的侍卫，她只能一路躲着走。
没走多久，就看见一道通风管道口，S区和妄宫的经历告诉她，有通风管道，那连着的必然是一座宫殿。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顺着管道口进去，一路来到了这里。
这处房间的样式再简单不过，简单到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他们就处在房间角落的百叶窗后，空间不大不小，正好容纳两个人的位置，背后便是大的出奇的通风管道。
百叶窗能够打开，不久前，她就走入房间去找东西。只是这间屋子一览无遗，她只能从半隔墙后拐出去，去别的屋子翻找。
隔壁屋摆满大水缸，抽屉柜里还有几块很久没用的破布，她便舀了水过来，先处理下纪淮的伤口。
【还是得拿到药】银网刮了眼失去意识的人，幽幽下结论。
尽管光线不足，卫寻也能看到水盆里的水变深，她绞干布，看着纪淮身上虽然清理过，但依旧密密麻麻的伤口，赞同银网的话。
城池里的药物，确实有特别的奇效。活肌生骨，重塑血肉，只剩一口气都能把人给拉回来。
“是啊……”她放下布，把衣服轻轻盖到纪淮身上，伸手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再往里走走吧……”卫寻轻声说。
虽然这段时间都没见着什么侍从，但保险起见，卫寻还是把纪淮往里安置，确保在百叶窗外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带上银网，小心地离开。
这座宫殿肯定是她此前未经历过的一个。城池里的宫殿，都有自己的秉性，像妄宫勾心斗角的沙盘游戏、寅宫的兔子窝、言宫沉淀的古朴、极乐宫的热烈喧嚣……而卫寻可以肯定，这里绝不属于那些宫殿们，反而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在一连走过好几个空房间时达到顶峰。
“那些都是干什么用的……”卫寻在心里喃喃，许久才把视线从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用具中移开。
这座宫殿的布局很简单，走一会儿就能看明白——内壁呈现环形，沿着内壁敲出一溜房间，这些毛坯房没有门，古古怪怪地打落半面墙，权当进出口。
一段路上，会一连经过三五个相似的房间，这个相似是指里头摆的东西都差不多；也会有七八个相同的屋子，就这么沿环形排列。
卫寻在脑海里勾勒，如果一直排列下去，俯视来看，这些房间会不断旋转往里，像一卷卫生纸，最终中央会只剩一个房间。
而往上走的通道，她暂时没看到。
至于那种违和感，则是空房间带给她的——房间都很空旷，看不懂的用具七零八落地摆放；地上都是细长的凹槽，大小不一的坑洞填满角落，在不明亮的光石下，都是暗褐色的一片。
每进一个房间，都让她胃顶得慌，后颈皮凉飕飕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背后盯着她。
再一次翻找无果后，卫寻逃也似的离开那个房间。
“真是奇了怪了。”她抖落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不奇怪】银网收回触角，嫌弃似的甩几下，仿佛网丝上沾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血太多了】
“嗯？”卫寻停下脚步，“血？”
【时间太久，一层又一层的，现在都干成水泥地了】
卫寻只觉得胃酸已经顶到了喉咙间，她后退几步远离房间，“难道那些颜色深的都是血迹？”
卫寻深吸气，压下胃里的难受。
房间怎样，或者说发生过什么事，不是现在她探究的重点，只是充满血迹的房间里，大概率是不会有药物这种治病疗伤的东西存在。
想到这点，她不免有些忧虑——就怕自己进错宫殿浪费时间，让纪淮的伤势持续恶化。
“再走走吧，万一呢……”
抱着这种心态，卫寻又一路沿着小行道翻过去，只是在知道那些深到发黑的是血后，她每次靠近都会屏住鼻息，仿佛这样可以缓解心里的不适感。
就这样，她又走了不久，直到视线中出现一条隐蔽的台阶——镶嵌在内壁，未通向任何房间，一路旋转着往上，隐没在光石后。
上一层！
卫寻眼前一亮，脑海中却响起银网突然地提示，【有人】
不用再细问，卫寻也听见上方传来的谈话声，她左右一看，迅速躲进房间的阴影里。
踢踏的脚步声晃下来，煤油灯的光亮移到拐弯处，吞噬黑暗，卫寻见那光快要贴上自己的脚尖，又悄无声音地后退几步。
“这闹心的巡逻……”烦躁的声音啐了口，“让咱们的单子都少一大截！”
另一道声音附和：“谁说不是呢！瞧瞧这些房间，都积满灰尘了！前阵子还热热闹闹，能听到那些美妙的声音，现在静得我心烦。”
“你说主子最近为何限制咱们的行动啊！趁这动乱，不是正好再新进一批嘛！”
“哎哟哟，这话可不兴说！”有声音打断它，“你是没去巡逻，现在山腹里头，有多少宫的侍卫啊！整天来来去去的，那得多少双眼睛？！要是被发现，可吃不了兜着走。”
“哼。咱这事不是——上头允许的么！有啥好怕的？！更何况，我们是什么宫？是荒芜宫！六大主宫殿之一！”
听到那三个字，卫寻心惊了下，差点让移动的光斑扫上自己的鞋尖。她稳住心神，继续听下去。
“……那些小啰啰宫殿，见到我们不得毕恭毕敬？真看到什么，给它们几个胆，它们也不会说！”
“你可别上下嘴皮子一碰。现在是关键时期，都得夹紧尾巴做人。你忘了上回那件事情了？到现在，武子和崔为都苦哈哈的在外头呢！呵，它们都不敢回来。除非能不惊动任何宫殿找到那玩意儿，不然，够它们喝一壶的。”
先前嚣张的声音沉默了会儿，随即迟疑道：“主人……真的很在意那件事？我实在想不明白，咱们荒芜宫，什么时候做事情畏畏缩缩了？”
“谁知道在不在意呢，也没见发多大火。不过有前车之鉴，咱们就老实做事就行。一切听从上面安排总不会错。”
说话声有些淡了，估计是渐渐走远，卫寻轻巧地踩上光亮褪去后的黑暗地面，侧耳听更多内容。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太久，我们所有的供给链都很完善，现在不过是热度冷淡萧条了些，相信不用多久，就可以重新复苏。毕竟我们等得，那些需要的大人们和宫殿们可等不得。”
“也是……我待会儿去各个狱打听打听，那些轮值的肯定比我们知道更多小道情况。”
“你倒也是真闲不住！”
“哈哈，哪能呢，吃饭的家伙、身家命根，怎么能不上心……”
说话声逐渐消失，卫寻不敢沿道跟上去，只能遗憾地站在房间内侧，消化那些她听不懂的话。
每一句对她来说都难以理解，除了一个信息。
她似无奈叹气又似震惊呢喃，在心里重复道：“竟然是荒芜宫……”
她怎么就来这了？
想起戾君铜铃般的眼睛和压迫的体格，再回看这些简陋昏暗的房间——卫寻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一只主动进入猛兽口的蝼蚁，尚不知何时，就会被碾死在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