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夜有尽时 >第 264 章 望月前的低语
    她……全都看见了吗?

    巨大的恐慌犹如深潭湖水,劈头盖脸将他吞噬。纪淮定在原地,浑身发冷。

    沙——沙——

    极轻地踩雪声,一步又一步从身后走近。身侧的冷白月光晃动,有人坐在了他的旁边,一拳的距离。

    风轻送过来她的声音,平稳又柔和的声线,带着久远的怀念,照壁里的画面又开始一帧帧浮现,这回却是换了个人回忆。

    “他其实,很少有时间待在我身边。”卫寻说,“他,你也见过。”照壁里的男人身着警服,笑容和蔼,“我的父亲。”

    纪淮垂下头。

    “他工作非常忙,一个接一个的案子,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有时候,我还会想着逮他,在客厅里等着,看看他今日能几时回来,但每次,都是我先撑不住睡着,第二天从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当然,偶尔也在客厅一觉睡到天亮。他蹲点捉犯人时,总是不眠不休的。”

    卫寻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傻?为了能第一眼就见到他,我总愿意去做等待的那一方。”

    纪淮侧过脸,看向她。

    “我小的时候,很小很小那会儿。可羡慕别家的小朋友有温柔的妈妈了,会给她们扎漂亮的小辫子,会送他们上学,会温声细语地询问老师他们一天的表现如何。我就很奇怪啊,为什么我没有妈妈。明明我得的小红花是班上最多的呢。”

    “于是我每天啊,会搬个小凳子,坐在窗边等妈妈,我相信只要我等着,妈妈就一定会出现。”

    “后来,应该是老师告诉了他这件事。我记得他知道后抱了我很久,很久。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学着给我扎小辫子,每天努力送我上学,有空就问老师我的表现,我得了小红花后,他会开心得把我抱起来转两圈。我成绩没考好时,又会贴我的脸说囡囡没关系。”

    “他简直又当爹又当妈的啊。”卫寻鼻尖有点发酸,她压下那股子涩意,说道:“那是他陪我最多的时候。”

    “再后来,我们搬了次家,离新家不远的地方有个福利院。里面的孩子都是没有父母的,他得空调休的时候,会带我去福利院和孩子们做手工。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知道他的职业后会两眼放光,像看超人似的。”

    “是啊,警察这个职业,对于孩子们来说就如同镀了层金光,闪闪发亮。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我却觉得很难过。你一定觉得很可笑,我难过的点在于——一天好短,他调休结束,明天又要去上班了。”

    纪淮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我那时小学二年级。”卫寻笑了笑,叹了口气:“后来再长大点,懂事了,我渐渐的就不让他陪着了。因为他真的很忙,非常的忙。我害怕他因为陪我,减少自己仅有的休息时间。我也害怕他因为陪我,没有将犯人绳之以法而自责,害怕本该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

    “我害怕很多很多东西。因为那时候的我,知道了他的工作性质。”

    “我家有一格抽屉,里头放了好几封感谢信。都是一些受害者家属、不认识的善良陌生人寄来的。父亲不收感谢礼,也不让破费搞锦旗……于是,他们就写信,塞进我家的报箱里。父亲不在时,那些信都是我收的。”

    “一封封地展开看,一字一句地读,再细细收好,等父亲有空了,再转交给他。”

    “然后,我就渐渐明白了警察的意义。明白了父亲的不易。不愿、也不敢再任性地占据他的时间,他是我的父亲没错,他也是人民的警察。”

    卫寻转过脸,目光柔和,“纪淮,如果时光倒流,回到那一晚,那一刻。我相信,他还是会拉开你,毫不犹豫地去迎向刀锋,哪怕代价是他的性命。”

    纪淮怔怔地看着她。看她眼眸里有泪光,看她眼神里满是清澈明朗,跟他说:“你不必愧疚自责,你反而要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因为,这才是我父亲初衷,这才是他坚守的意义。”

    轻柔却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耳边乍响,像是坠崖时有双手奋力地拉住他,使劲将他往生、往光亮处拽,不让他跌入黑暗。

    他在崖边懵懵懂懂,心却开始扑通扑通跳,竟然可耻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你……怪我吗?”

    怪我的鲁莽,怪我害死你的父亲,一切悲苦的源头都是我,如果没有我,卫警官依旧还好好活着吧,和你幸福的生活着,你也不会阴差阳错地进入城池,所以一切的起因都是我,阿寻,你……会怪我吗?

    他胆怯地看着,沉默就像是凌迟的刀,时间越久,割得越深。

    “纪淮。”她轻声唤他的名字,“我尊重我父亲的意愿。他从前常说,希望自己像萤火虫,哪怕微小,生命短暂,也要发光发热。他希望我也是如此。”

    “他为自己热爱的事业而牺牲,他处理的最后一个案件,挽救了许多像你妹妹一样的姑娘的性命,挽救了许多的家庭……”

    照壁里,温和的警察眉目含笑,人们献上花圈,真诚地鞠躬。

    “这是他所期愿的。我作为他的女儿,对他的工作充满敬意,对他,对我的父亲,也同样充满敬意。我不会怪任何人,纪淮,我自然也不会怪你。这是我父亲的选择,我尊重他的意愿。”

    那意志消沉的三年,我难过地仅仅是…仅仅是……再也见不到父亲罢了。

    心中的酸楚随风渐渐消散,卫寻释然道:“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她捂住自己心口,“他活在我心里,永远正直的活着,这就足够了。”

    纪淮怔怔地看着,他眼角湿润,心里是朦胧的雾气。哪怕被救上悬崖,他好似愣在涯边,不敢动弹。

    他撇开脸,他怕看得再久了,心疼就遏制不住,控制不了自己去揽她入怀,控制不了自己劫后余生的心情,控制不了所有的事。

    他只能悄悄把手背在身后,轻声说:“谢谢。”

    卫寻看向照壁,弯了弯唇角。

    身边人轻声问:“卫叔叔,有什么愿望吗?对你的。”

    她“唔”了声,“好像也没别的,望女成凤这件事他从来没想过,毕竟我也是很让他省心的,是他夏天的蒲扇冬天的小棉袄。”

    纪淮闻言笑了笑。

    “我以前学画画,他每次都把我一顿夸,说什么达芬奇二世,比肩梵高啊。”卫寻笑:“还扬言我日后可以拿下什么山大什么绘画奖,成为全世界有名的画家,到处开个展。”

    “那是亚历山大卢奇绘画奖,哪那么好拿啊,他听我提过一次还记着了,后来回回说。”卫寻失笑,“我不好打击他,只好说要不咱们各退一步,冲冲齐白石奖?以你女儿的天赋,成为世界闻名的画家还有段距离。”

    “他琢磨了会儿,安慰我说重在参与也行。”

    卫寻笑了笑,回忆着曾经温暖的片段,手背突然被冰凉的东西碰了下,她低头。

    细细的银链子被保存很好,在冷月光下散发幽柔的光晕。

    “这是……”

    纪淮执起她的手,低头认真而虔诚地替她戴上,银链子在细白的皓腕上煞是好看,他抬起头,眸光温柔,“阿寻,十八岁生日快乐。”

    卫寻一下子眼眸就湿了。

    “对不起。”纪淮低声道:“这份礼物,迟到了很多年。”

    本来应该是三年前就送到她的手上,却阴差阳错迟了许久。之前也因为自己的私心,没有拿出来,可现在……纪淮垂下眼,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留着?

    卫寻摩挲着手链,轻轻摇头。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照壁,“你呢?”她说道:“我好像也不太了解你的过去,只知道你有个亲妹妹。你想说一说吗?”

    “那就很枯燥了。”

    “不会的。”卫寻想了想,说:“这样,公平起见,你说一件我也回你一件。我小时候的糗事可多了,你确定不想知道?”

    这个一换一的故事有些诱人,纪淮低声说:“好。”

    “那我先来……”

    夜幕浓黑,望月冷清,空旷潮湿的雪地里,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并排坐着,时而低声浅笑,时而垂首怀念。时间的月坑慢慢勾勒新的度衡,一夜又悄然经过。

    整装肃穆的卫队在D区集结,巡卫兵毫不客气地撞开屋门,如同强盗般入室扫荡。

    吊梢眼的驯鹿哒哒绕过满地狼藉,嫌恶地捻起地上的旧报纸,随意掸了掸,后又扔开。

    “再给我仔细搜搜,不要放过任何角落。”驯鹿淡淡地下命令,“事实证明,阴沟里的臭虫比我们想象中会藏东西,搜得再细致都不为过。哦对了,存疑的东西物件都搬走,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怎么回来。”

    又是一阵霹雳哗啦地拆墙,一直到整件屋子连墙皮都被剥落后,驯鹿才慢悠悠地跨出门。

    余光里似乎瞥见什么东西,它顺着望去。

    靠墙沿的角落,杂乱的石子路上,隐约可见半枚脚印。它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着,甜腻的嗓音里滚过一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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