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夜有尽时 >第 275 章 秩序之壁
    养伤的日子里,时间被无限拉长。

    尤思清不常来看她,但每次来,都会坐在她面前,用极其平静的目光,跟她说:“集中注意力。”

    次数多了后,卫寻也能尽力去忽视周围挤满的人影与喧嚣,仿佛达到了微末的平衡,使她能暂时背对着呼啸的深渊,立在崖边。

    期间,法门来过一次,居高临下地逼问她纪淮和凯撒的下落,她自然不知,哪怕法门折磨得再凶狠,她也不知。

    仿佛是察觉出她的“诚实”,法门只能愤愤离去。

    那日,卫寻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摇摇欲坠,差点一脚摔下悬崖,尤思清及时赶来拉住她。

    “法门新换了城防和巡逻时间,这是一天内的第二次。”她说:“它算有耐心的,但或许它隐隐也有些急迫了,据我所知,你的同伴们,目前还没被找到。”

    卫寻感激地看着她。

    “要出去走走吗?”尤思清推开房门。

    “我、我能出去?”

    门外是漆黑的廊道,这段时间,受外伤和精神的双重影响,她一直没力气,也没有出门的想法——又或者是她潜意识觉得这么做毫无用处,一定会被侍卫给遣返回来,所以从未尝试离开。

    难道……

    “别想太多了。”尤思清扯了下嘴角,“我们是走不出主城的,外头看管得很严。这里只是后殿,但起码,后殿的这片区域,你想逛的话,我还是能陪你逛的。”

    于是,被困押在主城的不知第几天后,她第一次,踏出房间。

    尤思清在旁边,配合她的步调往前走。

    “你应该见过那些内城的宫殿吧?都大得不可思议,但主城,远比那些宫殿更高更大。”尤思清缓声说:“单单这部分后殿,就有上百个房间和区域,我至今也没有走完。”

    “不住人吗?”卫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问道。

    尤思清笑了声,“哪来的人?主城是城主的居所,后殿便是它的寝宫,睡觉的地方,怎么会有别人?卫兵也只在殿外和高处放哨巡逻,哪怕有要紧事,执政官也会亲自传达。”

    卫寻看着高阔的廊道房间,边上的器具、摆件一尘不染,仿佛能看见侍从定期清理的忙碌身影。

    “是不是挺奇特的……”尤思清收回视线,拐过转角,嘲讽道:“这么大的后殿,这么多的房间,每天想睡哪就睡哪,全凭自己心情……”

    是啊,这么大的后殿,这么多的房间,却只有一个人。

    翻过那本厚重的《城主史》,满目冰冷的文字下,便似乎只剩单调的孤独了。

    卫寻停住脚,眼睛在右前方无法挪开。

    察觉到后边的沉默,尤思清回头,“怎么了?”

    顺着她发白的脸色和视线看去,那处的门廊格外阔大,没有门扉,猩红的地毯肆意铺就,流入笔直的长廊,天光透过窗,洒在墙面,便能隐约看见鎏金画框的边角。

    尤思清说:“那是画廊,我把你领回来的地方。”见卫寻走进去,她提步跟上。

    第三次进画廊,卫寻的心情已然不同。如果说第一次是鲁莽的好奇,第二次是害怕地无视,这一次,她却是想逼自己,好好的看一看。

    法门说过他们之间存在信息差,但到底缺失的是什么?或许这些记录城池的画,能给她提供点微末线索。

    同外界那个画廊一样,入门第一幅还是沙漠星空图。

    她没抱希望的轻声问:“这些画都代表什么?”

    没想到,尤思清却给出回答,“它们啊,都是城池。”

    卫寻疑惑地看她。

    尤思清说道:“前面的这些,是曾经城池选择降临的地方,那些个地点,被华美、漂亮所包装,然而实际上,却藏着比它处更浓烈的负面情绪。你瞧。”

    她停在那幅名为《贪婪、惰怠、欲》的油画前,“这就是藏在后面的东西。城池最喜欢这些地方,能让它们选择降临、接收恶、开启狂欢盛宴。”

    卫寻的目光落在下面墙上的巨大漆黑的画,在耳边叫嚣声加大时,她再次匆匆挪开脚步,避免沉迷,被漆黑的漩涡给拉进去。

    “那就是《城池降临》。”尤思清也没多看,她只瞥了一眼,补充道:“也叫《镜湖》。”

    卫寻脚步微顿,“F区的镜湖?”

    “嗯。因为它看起来就像是镜湖的一角。这幅画,看似只有一种颜色,实际上看久了,就会发现有许多靡乱的恶,罪城降临后,接收这些恶;镜湖是F区的投尸处,里头的恶行如山…总之,这两个名字,你想用哪个称呼就用哪个,都一样。”

    她继续道:“后边的画,都是关于F区的刑罚,还有以前城池的一些景象。”

    “画也不是很多,”卫寻说道。上千次盛宴,却只有几十幅画,说明并非所有都被记录下来。

    她这么想时,尤思清却摇摇头,“不是的。”

    她停下来,旁边正好有幅画,她抬起细瘦的胳膊,按住右侧的画框,在卫寻微微放大的瞳孔中,往里一推。

    仿佛别有洞天,画后是一条细细的长道,嵌着光石的壁顶,将长道照得纤毫毕现,也因此照清了两侧挂着的画,密密麻麻地往后挂去,一眼竟望不到头。

    “每次盛宴都有画留下来,毕竟花苑的画师不能吃白饭。”尤思清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所以这些画后面,你看到的这些画的后面,其实都被凿空了,放着城池千百年来所有的画。”

    隔了好一会儿,卫寻才从震惊中回神。

    尤思清在合上画框门时问她,“你要进去看吗?”

    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画带给她的发麻感,卫寻舒出一口气,“暂时先不了。”

    尤思清想了想,提醒道:“里头的画毫无摆放规律,如果你是想探寻特定的事情,无异于大海捞针。”

    卫寻轻轻“嗯”了声,记在心上。

    尤思清沉默了会儿,目光平淡地说:“有个地方,或许你会感兴趣。”

    卫寻不明白,她们已然站在画廊的末尾,再往前一个拐角,就是法门高大的肖像画,见尤思清往拐角走去,卫寻隐去内心深处的恐惧,跟上她。

    L型画廊的尽头,法门半人半蛇身,右手抵心,闭眼沉默。

    尤思清走到画前,也不到半条尾的高度,昂藏的尾尖高高竖起,正对着她的胸口,以卫寻的角度看,她像是被海妖蛊惑的水手,准备祭献自己的生命。

    卫寻下意识想喊住她,却见尤思清扣住侧边框,用力往外一拉。

    高及天花板的画,便缓慢旋转,露出后方的道口,和门背面的另一幅画。

    那也是一幅半人半蛇身的肖像画,只是同正门的不同,背门的这位却是女性的身躯,曼妙的曲线逶迤而上,柔顺的大波浪触及白皙的肩部锁骨,它同样闭眼沉默,右手抵心。

    比起正面,它更似海妖了。

    “法门没有性别,是雄是雌,皆看它心情。”尤思清神色复杂地仰头看,“不过对外而言,雄性的面貌更有威慑力,所以它不常展示雌性的一面。可能你没见过……”

    其实卫寻见过,但尤思清似乎也不需要她回应,轻声自语了会,便招她:“往里走吧。”

    里头的长道,倒是没挂画,甚至一幅都没有。

    两侧的高壁平整,呈棕黄色,摸上去光滑,未见泥沙。她们穿过长道没多久,光洁的壁上便多了凿刻上去的线条。

    横是横,竖是竖,一撇一捺极尽圆滑顺畅。

    卫寻盯着那些熟悉的线条,呼吸急促起来。

    “秩序之壁。”尤思清站在高壁下,手随意往上一抬,囊括了面前,甚至延伸至后方的密密麻麻的“涂鸦”。

    卫寻颤抖地摸上刻在开头的简易房屋。

    从巴斯坎的树洞中找到的那本书,那本她只翻到一半的书,没想到后续的答案,会在这里接连。

    当时她正要看到关键时刻,却被突然闯入的雪鸮打断,她下意识地把书扔在地上,如今看着整面墙更为栩栩如生的壁画,她隐隐觉得,这个才是正版。

    书,和天机宫的那道水墙,都不是。

    她心情复杂地扫了眼,想到尤思清方才的介绍,不解地问:“为何叫秩序之壁?”

    尤思清摇头,扯过一抹苦笑,“我也不知道,法门是这么说的。”

    “比起这个,”她接着道:“你应该更想知道的是它的由来吧?”

    “它?”卫寻喉咙干涩,“哪个它?”

    前头身型瘦削的女人转过脸,黝黑的瞳仁映着冷滞的白光,幽幽吐气,“法门的由来啊。”

    真的是......

    卫寻心跳变快,“你…知道?”

    “它带我来过几次。”尤思清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神色变暗,“也从不避讳这些。”

    当你越知道对手的强大,你就越升不起反抗的念头。法门就是存了这个心思,才会一次次地带她来这。

    她扯开嘴角,“如你所见,这面墙记录的就是法门的诞生。”

    高壁直坠,上方简易的房屋便是内城与外城。

    起初,城池十分简约祥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丝丝缕缕的恶飘散出来,或许是人们偶然的恶语,或许是经年累月的恶行,使恶有了实质。

    “你看,城池中的贵族,说说是纯粹的动物,但却拥有人的意识。而人,总是会变的。”尤思清轻声说:“有七情六欲,哪怕再自我约束,偶尔也会有某个滑向深渊的念头。”

    “而只要有一个念头,就会有一丝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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