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寻睁开干涩的眼睛，头痛欲裂。耳边还回荡着声嘶力竭的“救救我”，她无力地侧过脸。
视野里是抬高的穹顶，慈祥的圣母悲悯地望着她，彩色的琉璃窗斜倚过墙梯，垂落至床边。
卫寻看着深红床幔，不知身在何处。
她挪动指尖，支起手肘，准备借力坐起来时，斜刺里却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躺回去，如果你不想失血晕死的话。”
谁……？
听不见脚步声，也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重量，没几秒，瘦高的身影走到床边。
在看清那张脸后，卫寻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是你……”
女人看着她，面无表情，“怎么，很奇怪吗？”
“不…不……只是有点吃惊，你不是在文三娘的客栈吗……对了，客栈已经没了……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卫寻有点语无伦次，“我是说……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面前的人，身形瘦削到可怕的程度，两边肩胛骨都凸起，手臂细伶伶地垂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同曾经那个鲜活骄傲的白天鹅相比，她仿佛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除了那双蒙上阴霾的眼睛，偶尔会闪过疯狂的偏执。
“谁都会变。”她坐下来，拿过旁边的剪刀，将结头剪开。
卫寻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缠满绷带。
“你的外伤需要换药处理。内伤比较严重，这几天最好躺着，不要乱动，不然，我可无法保证新长出来的骨头会不会在肺里。”她机械地拆绷带，问道：“还有幻觉吗？”
幻觉？
是指站在床头，怨怼地盯着她的木晹，还是吊在天花板上的墙皮人？亦或是它们身后，那些丛丛累累的暗影，接连不断指责她的声音？
卫寻沉默下来。那些挥不去的罪孽，似乎只能共存了。
“看来精神还不太好。”
卫寻看她机械地上药，垂落的发丝枯黄干燥，“尤思清……”只说出一个名字，后边的话却像是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别用这种可怜的目光看我。好像我过得不如意似的。”她直着脊背，手下动作未停，“比起半死不活的你，我还能走能动。”
卫寻暗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她问：“这是哪里？”
尤思清终于看了她一眼，“主城，其中一间房间。”
卫寻心脏紧缩。
仿佛是知道她后边的疑问，尤思清说下去，“你先前在画廊，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法门怕你死了不好折磨你，便叫我过来包伤口。至于这间房间，你就暂时住这。”
卫寻闭了闭眼。果然……她怎么可能轻易地逃离主城呢……法门，只是想慢慢折磨她罢了。
“那你呢？”她问：“你怎么会在主城？也是被抓来的吗？”
处理伤口的手微顿，随即，尤思清嘲讽地微勾嘴角，“抓？我算什么，盛宴前，我就被文三娘当做礼物，送给城主大人了。”
“那只鲶鱼眼里只有恶心的贪婪，有道路便利的交易可做，自然能将无足轻重的我扔出去。仲裁会一道白光将她灰飞烟灭了，我倒觉得不解气。对了，”她手下微顿，撇离视线，“当初那板巧克力……谢谢。”
时至今日，卫寻也难以想象，会接收到所谓的“单方面情敌”的一句“谢谢”。
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在两人之间消融，虽不至于拉近距离，却也不再陌生。
她轻轻摇头。
“你先休息吧。”尤思清打完最后一个结，“法门最近不会逼得太紧。”
看她起身要走，卫寻焦急得想拉她，“尤、尤思清，外头……”
但话到嘴边，她却迟疑了。她其实想问她知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生别的事情，有没有…纪淮和凯撒的下落。可看到她透着青筋的手背，卫寻却不想为难她了。
同是笼中鸟，尤思清，也过得很不如意吧。
背对她的人侧过脸，淡淡落下一句“养好伤，你才有能力干别的”便转身离开。
她说得没错。卫寻神志恍惚，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本就脆弱崩溃的神经终于支撑不住，她再次进入黑沉的漩涡中。
这一次，昏睡比清醒时间更长。
她像飘摇的船，在大风大浪中随波逐流。偶尔，她觉得自己应该醒过来了，可眼前的穹顶蒙着灰色阴影，稍不慎，又被惨白的手给拉回去。
她能感受到之后尤思清又给她换过几次药，还听见她说：“好得太慢了……”
意识几经沉浮，当她以为自己度过漫长一生时，其实才过了两天。
两天后，卫寻再次睁开眼。
尤思清安静地坐在旁边，给她拆绷带。末了，将她慢慢扶起来。
“走走看，外伤应该差不多了。”
卫寻虚浮地站起来，好久未动，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她借助尤思清的力量，沿着房间，一步步走着，重新找回走路的感觉。
她早就换了身宽大的棉布长裙，胳膊和一部分腿露在外头，上面长长条条的，都是新愈合的皮肉。
“只能到这个地步了，”尤思清轻声说：“我没找到祛除疤痕的药，估计主城也不会有，这些疤，估计要伴你一辈子了。”
卫寻摇摇头，“没关系，这样就很好了。”
脚踩在冰凉的地面，逐渐唤醒僵硬的四肢，扶着走了圈，尤思清让她坐回床边，“精神呢？”她问：“精神还好吗？”
嘈杂的声音藏在耳后，卫寻努力让视线撇离那个站在旁边的中年男人，抿紧唇。
“看来还是老样子。”尤思清说道：“法门有心搅乱你的思绪，便不会轻易让你逃离。卫寻，哪怕它们在你眼前、耳边叫嚣得多响多热闹，都随它们去。”
她目光平视，语气清淡却坚定，“你做自己的事情就好。那些妖魔鬼怪，就让它们跳着罢。”
在那平静的视线中，卫寻杂乱的大脑有片刻安静，她缓缓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