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两只小家伙虽然人小。
但是很多事情已经懂了。
糖糖用小勺子勺了一口面条糊，放进嘴里，又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苏白。
她的小眉头也皱了起来。
“麻麻，有一个爷爷说，粑粑的粑粑，摔断腿了。”
糖糖道。
果果也跟着点点头，抬头看着陆妙竹，嘴角还沾着面条糊。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的。
“粑粑就不高兴了。”
果果指了指苏白，小脸蛋皱成一团，很是担心。
虽然两个小家伙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
但是。
陆妙竹却听懂了。
她的心高高悬了起来，秀眉皱着。
“摔断腿？爸？”
她起身，朝着苏白走去。
临近苏白的时候，一点橙黄色的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陆妙竹才发现，他的眼睛一片赤红。
可怕极了。
陆妙竹的心，几乎是一瞬间一紧。
见到苏白这样，她的心仿佛是被人抓住，狠狠的捏着喘不过气来。
“苏白……”
她这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一劝他。
开口的语调都有些颤抖。
“爸的腿……”
“我真是个混蛋。”
就在陆妙竹准备尝试着劝一劝苏白的时候，后者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一字一句，仿佛是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从齿缝里挤出来。
“我爸的腿摔断了，他都不告诉我。”
“是啊，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我只会伸手问他要钱，怎么可能帮得上忙？”
苏白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捂住脸，用力的搓了搓。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
最多的却是悔恨。
陆妙竹却定定的瞧着他。
微风混杂着凉意掠过他的指缝，他听见陆妙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现在已经能帮上忙了呀。”
陆妙竹想了想，伸出手，在他的背上，一下接着一下拍着。
“咱们今天收了五百六十二斤黄鳝，板车上的猪油渣也全都卖光了。”
“明天我带着糖糖果果，和你一起去县城，把黄鳝卖了，手里就有钱了。”
“爸的腿，咱们给他治。”
陆妙竹轻声道：“苏白，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爸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苏白顿住了。
这一刹那，他有一种满脑子的迷雾一瞬间消散清明的感觉。
是了。
再计较往事，再怎么悔恨，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辈子。
他重生回来，老天爷就是要让他来补偿一切的，不是么？
他要做的。
就是抓住机会。
幸好。
幸好现在还不算太晚！
“谢谢你！”
苏白忽然抬头，看着陆妙竹。
他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陆妙竹的手，用力得仿佛要将她的手揉进自己的掌心。
漆黑的夜色下。
月光混着一点橙黄色的灯光，一并揉碎在苏白的眼里。
灼灼逼人。
看得陆妙竹心跳乱了。
“不，不用谢。”
她轻声道。
视线却忽然落在了他用力抓住自己的手上。
那里，他的手滚烫且温暖。
薄薄的一层茧子，膈着自己的手背。
她的心有些乱了。
…………………………
翌日。
公鸡第一遍打鸣的时候，苏白就睁开了眼。
他昨夜居然出乎意料睡得安稳。
苏白想明白了。
他爹这会儿应该在医院里，而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字——钱。
他不知道苏明瑞的腿到底伤成了什么情况。
但是。
不管情况如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拿到钱，去医院，亲眼瞧一瞧才好。
有钱等于好的医疗条件。
苏白想。
要是县城治不好，就去省城，要是省城也治不好，那就去京城！
他一定要治好苏明瑞的腿！
打定主意，苏白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做饭，将五百多斤泥鳅全都放好在驴车上，看着两个孩子还没起来，他又去摘了野菜。
前两天苏白已经不摘野菜了。
但是这会儿，能卖一点是一点。
莫约六点半的时候，两个奶团子起床了。
早饭熟了。
苏白也回来了。
他扛着一个麻袋的野菜。
走进院子，放在板车上，看见两个奶团子，他擦了擦汗，露出笑脸。
“粑粑~你回来啦~”
糖糖正在扎辫子，看见苏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果果扒拉着灶台。
伸出小手，指了指冒热气儿的锅，道：“糖糖，糖糖想吃，啊呜啊呜！”
苏白被逗乐了。
他走过去，将锅盖掀开。
锅里是粥。
香甜软糯的，里面混着黏滋滋又香甜的白米饭。
熬煮成一锅粥。
香甜美味极了。
苏白虽说害怕两个奶团子吃糖吃坏了牙，但是今天还是给两个小家伙的碗里一人勺了一勺白砂糖。
看着晶莹剔透的白砂糖化开在粥里。
糖糖果果馋得口水直流。
一家四口吃完早饭。
又将院子门锁好，苏白这才赶着驴车，带着陆妙竹和糖糖果果进县城了。
……………………
直接将黄鳝送到了水产供销社。
五百六十二斤，过了地磅，去掉里面的一些水分还有死掉的。
一共是五百五十斤。
拿着财务单，苏白又去找会计结了账。
一共到手五百六十一元。
这里面净赚的是二百三十一元。
再加上之前买驴还有一些零零碎碎剩下的。
苏白点了点，口袋里，他能动的，一共有三百五十六元二角五分。
陆妙竹见苏白的神情，当下心里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没事的，咱们现在先去医院看看，有多少钱就交多少钱，不够的话咱们明天再去挣。”
苏白点点头。
知道陆妙竹说得没错。
他将野菜背去矿区家属楼全卖了。
又入账了十二元六分。
苏白看着自己手里一迭整整齐齐的毛票。
他做了个深呼吸，转头看向糖糖果果：“走吧，咱们去看你爷爷奶奶。”
小家伙们点点头。
苏白赶着驴车，直奔县城医院。
……………………
八零年代的庆安县城医院。
还是去年刚刚新建立起来的。
走廊上刷的白墙，下面三分之一是绿漆。
来来往往的通道上，摆放着好几张刷了红漆的长木椅子，这会儿坐满了的都是病患的家属。
苏明瑞就住在36号病房。
病房里放着三张病床，清一溜断了腿的。
这年头，干农活比较多。
基本上都是村子里的庄稼汉，腰伤腿伤也尤其多见。
苏明瑞住在最里面一张病床。
他的腿被半挂着在半空中。
杨莲在一旁抹眼泪。
相比之于其它两张病床热闹的交谈声，苏明瑞的病床，死寂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