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靠在膝盖上，双手合握，抵在额头，脸色阴郁。
苏明瑞躺在病床上不说话，眼神有些空。
刚才查房的医生来过了。
仔细查了查他的腿。
说的话也判了他的死刑。
“你这腿，有救是有救，就是一块骨头碎在里面了，得取出来，安一个钢钉进去。”
“不过这是大手术，我们县城医院做不来，你要是想做，得去省城，而且得抓紧时间去，不然的话，小骨头碎在里面感染了，到时候就得截肢了！”
“具体费用，这不好说，不过去省城一趟，做个手术，怎么也得两千块钱吧！”
医生说完就走了。
但是这些话，却让苏明瑞躺在床上，彻底没了声音。
两千块。
这个数字，对于苏明瑞来说，那是天文数字中的天文数字。
他在村子里，就靠着干一点零碎的工挣钱。
有伐木工队来村子里砍木头，他就过去帮着背一背。
一天下来，也就是一二块。
这么还是收入算是顶好的时候了。
但是这种日子不常有。
一个月也就那么三四天。
其余的时间，他都是下地干农活，要么就是谁家造房子，他去帮忙做做小工。
这钱就更不多了。
一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讲人情，有的甚至压根就不给钱，就单单记着帮了多少钱的忙，下次还回来就好了。
总之。
别说是两千块。
他现在手里连两百块都拿不出。
大儿子苏文虽然年轻有力气。
但是力气在这年头是最不值钱的。
顶多就是维持维持温饱。
家里别说还有一个女儿要上学。
两千块。
这简直是就是要他的命！
杨莲呜咽的哭着。
农村女人，没文化，没本事，就知道用手背抹眼泪。
一条腿。
这对于庄稼汉来说，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但是。
还能咋办？！
两千块，家里就是连一千块都拿不出来！
原本杨莲和苏文还打定了主意。
要是几百块，他们就咬咬牙，到处去借一借，再厚着脸皮找村子里要点资助。
怎么也要把腿治好再说。
腿还在，以后这钱慢慢还就成。
然而。
这谁能想得到，居然要两千块！
别说是借了，就算是去偷，去抢，他们也弄不到两千块啊！
苏文咬咬牙，眼睛猩红，搓了搓脸，道：
“爹，娘，我去村子里借一借，去求一求村长，总能有办法的，这腿……”
“能有啥办法？”
病床上，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苏明瑞开口打断了儿子：
“这可是两千块，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都不见得能拿出来，就算有人能拿出来，还能把钱借给咱们？”
“这腿就这样了，不治了！”
说完之后，苏明瑞又看向了老婆杨莲：
“你也别哭了，一天哭到晚，像什么话？没了一条腿，你男人照样能下田干活！”
苏明瑞的话语中，既有气，又带着一丝绝望。
他心里清楚。
他这条腿，就到此为止了。
这辈子，一条腿，他照样能活！
总比欠了两千块，拖垮自己儿子一辈子强！
杨莲听见这话，当下哭得越发大声了。
半晌，有人开口道：
“大妹子，你家男人这腿到底咋回事呀？这两天医生来来去去都好几趟了，都没说给你们治，啥情况他说没说啊？”
说话的是个莫约七十多岁的大娘。
杨莲这会儿满心都是愤懑和痛苦。
这会儿被人一问，当下就哭着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当下，隔壁两床的人顿时不说话了。
两千块。
可不是贴贴狗皮膏药的两毛钱。
对于每天土里刨食的庄稼汉来说，简直是要命啊！
这下，围观的众人也都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苏明瑞盯着自己打了石膏的断腿看了一眼，也红了眼，不说话了。
如果可以。
谁想截掉自己的腿？
谁愿意当残废？
…………
此刻。
医院外。
苏白将驴子在医院外找了个地方拴好，给看大门的大爷递了一支烟，求他顺带帮着看驴车。
大爷美滋滋的接过红塔山答应了。
顺带看着的事儿，也没啥。
苏白和陆妙竹，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朝着医院里走。
伤了腿应该在骨科。
这年头，医院小，随便问一问就问到了。
苏白抱着糖糖，算是一路问到了36号病房。
刚刚站在门口，就听见里面他妈杨莲在哭。
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命苦，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听得苏白的心一紧，他抱着糖糖，深吸了一口气。
一路找到这里来，他这会儿居然有些不敢进去。
身后的陆妙竹走过来，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抚道：
“没事的，苏白，进去吧。”
陆妙竹将糖糖从苏白手中接了过去。
两个孩子，她一左一右牵着。
苏白点点头，压下内心的波澜，走进了病房。
病房原本就不大。
这会儿有人进来，顿时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
半大的小伙子，年轻帅气。
身后跟着漂亮的媳妇儿和两个女儿，很是扎眼。
就在大家都在疑惑，这到底是谁家的家属，结果就看见苏白带着两个孩子和媳妇儿走到了最里面的苏明瑞面前。
“……爸，妈，大哥。”
苏白开口喊道。
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仍旧平静。
但是，稍微留心一下，就能够看见，苏白垂在身侧的拳头狠狠握紧了起来。
病床上，苏明瑞正躺着。
他的模样，比苏白印象中年轻了好多好多。
头发不再花白如杂草。
不再是拄着一根拐杖，瘦骨嶙峋佝偻着背的模样。
他的眼睛，虽然这会儿黯然，但是还没有失去光。
一点点火苗在他的眼底跳动着。
看见自己来，苏明瑞顿了顿，别开头，哼了一声：
“你来干啥？还嫌不够乱的？”
杨莲是心疼小儿子的，见到苏白来了，她赶紧伸出手背，擦去眼泪。
然后，杨莲站起身，抓住了苏白的手臂，勉强打圆场道：
“你爹这个犟脾气，出了事儿一直不让我和你说一声。”
“苏白，你别多想，你爹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苏白点点头，鼻头一酸，没说话。
角落里的苏文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