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金瓯无缺 >第4章 前尘往事
    “看,这样不就有理由了。”威严而懒散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整个宫帐灯火通明,唯有那个角落像是被光明遗忘了。

    “大汗英明。”应答者的声音冰冷,与北地的寒山烈雪正好相称。在灯台的照应下,一举一动都无法闪躲。

    “你,似有不满”御座上的人身体前倾,面容暴露在烛光中,除了呼延遵顼自然不可能再有别人。

    “臣不敢。”那声音因冰冷而波澜不惊,当然,冻住的水来就不会有波澜。

    呼延遵顼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干涩而又嚣张的从他的嗓子里划过,他摊开面前的竹简,道“我这有一件非常要紧的工作需要你去做。”

    “谨遵大汗之命。”

    呼延遵顼眯起眼睛,“不问我是什么工作”

    在已经被怀疑的时刻,乖乖听话是最好的选择。“大汗英明果觉,臣等只需服从。”

    “很好。去吧。”

    竹简被扔到她的脚前。

    彼时,从御书房中走出来的文珑显得忧心忡忡。事情已经在安排了,言节即刻便要出发,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即便已经预料到,文珑也没有十足把握。

    过了寒衣节的金陵已经转凉,柔软的空气中多了湿冷的寒意,文珑拢了拢墨狐皮衣领向御史台走去。金陵城的皇宫名为应天城,分内外两重,内里是后宫嫔妃的宫室,外城则是承乾殿、御书房及各个衙门。文珑每日来往,是很熟悉了,今天因着天气不好,议事之后轩辕舒硬是让人送他回御史台。引路的内监哈着腰走在前面,边走边“大人注意脚下,昨天刚下了雨,今儿天又冷,地上可有点滑呢。”

    将要入冬的江南时常弥漫着这样湿润的水雾,连同天空都变得似真似幻,宫楼殿宇都在这水汽之间迷蒙着。

    这样的迷蒙之中,忽而就见远处有一人款款走来。弱柳扶风的纤细腰肢,不是言菲又是哪个远远望去,她似乎比之前更瘦了,细柔的腰身像冬日里烧火的枯枝,稍一用力就会折断。言菲由远及近走来,看她走的方向很像是去太尉府衙的。她的面容不似往日娇媚,昔日若桃花娇艳的面颊上多了一分憔悴,明亮的杏眸大得有些不协调,脸颊也更加尖锐。她孤身一人,不知何故连个婢子都没有带,在这硕大的皇城,显得格外空落。文珑心里忽的就揪起来,他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一步,却在下一刻握紧双手,再没有多走半分,他对跟随的内监“长宁郡主许是去找太尉的,一个人恐怕不妥,麻烦公公跟去看看,我这里横竖也快到了。”

    内监应了一声。

    文珑又道“切莫是我托您的,郡主近日”

    他正在想措辞的时候,那内监已经省事,“奴才明白。”

    “去吧。”

    文珑远远的见那内监去了,才举步往御史台行去。

    远在离国大明城的尉迟晓临窗而望,驿馆窗外树木稀少,夕照下昏黄的天空近在眼前。日已经西斜,橙色的圆盘一分一秒的靠近驿馆外的围墙。她刚刚送走离派来质问的使者,内容千篇一律,送质,仍旧是送质。只不过“送质”两个字在离使的口中如此轻易,她敷衍得也如此轻易。她交握的双手又紧了一分,事情便是她猜测的那样了吧

    她科举之时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将陷于此种危地,那时他与她“为官辛苦,与我走吧。”那时她还年轻气盛,笑言道“将身家寄于他人手中,岂非不智”听了这句话,一贯没有什么正经的人竟那般郑重的对她“我以唐氏宗族起誓,必护你此生无忧。”

    然而,会这样对她的人已经不在了,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娇俏纯真的少女。此时此刻,作为兑国的太常,即便她手无缚鸡之力,也要拼尽全力维护家国。

    一身劲装的卢江踏进屋内,看到的就是那紧握双手回首眺望的一幕。

    “准备好了吗”尉迟晓问道。

    “随时可以出发。”卢江。

    “去问过从人中有哪些是家中独子,你今夜带他们秘密回国。”

    “那你呢”卢江快语。

    尉迟晓直面他,道“我若走了,离国便知你们出走,到时候谁都走不了。注定是有人要死的,那个人不如就是我。”

    “大爷答应日冉要将你平安带回,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把你扔在这儿”

    尉迟晓微笑着摇了摇头,“去吧,日冉能明白的。”

    卢江道“近日城内已有异动,怕是不出十日就将以我国不肯送质为由大举进犯,如果不走,到时候你岂不是要做离国祭旗的祭品”

    尉迟晓道“能活一人是一人,若都走,便是一人都不可能活着回去,何必连累大家况且跟随我们而来的从人也不能全都回去,命都是一样的,我怎能不留下”

    权衡利弊,保全生力,选择最优答案,才是将帅该做的事情,而非儿女私情。卢江能给出的答案仅仅是一句干涩的“我知道了”。

    太阳在二人的对话中完全没入了地平线,北地的冬夜只余寒风响彻,冰冷得穿过大街巷,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啸声。

    卢江已经去准备当晚出发的事宜了,只待夜深便要潜出城去。尉迟晓仍旧独立窗边,毫不在乎灌入她衣襟的寒风。如是和我闻悄悄走进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如是“姐,天晚了,这么冷的风要生病的。”

    尉迟晓微不可见的轻叹,稍掩了窗牖,对她二人道“你们想回金陵吗”

    如是、我闻二人跟随尉迟晓多年,自然明白姐的意思,双双跪下道“奴婢愿与姐同生共死”

    “我原也可以让银汉将军带你们一起走,只是你们二人虽会骑马,却不比久经沙场的兵士,若你等随他们一同出逃,恐怕会拖累行程。我不得不考虑将士的性命,还望你们不要怪我。”尉迟晓长身而立。

    二人齐齐叩首,“奴婢不敢”

    尉迟晓上前扶起她们,“若有机会,我一定送你们二人逃出大明城。”

    夜越来越深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是一天中精神最为倦怠的时刻,到时候卢江便会带人出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而她,大概在拖延数日之后,就会被送上断头台了。

    尉迟晓摊开信笺,提笔一字一句的书下遗笔,家中诸事还需交待。她父母早亡倒是不必担心孝道了,但作为家主,抚宁尉迟家的事由必得安排清楚才行。好在她还有一位旁支的堂兄颇能理事,应当也不需要太过担心。至于朝中,文有吾思、武有言节,她虽为太常也不需过虑。

    尉迟晓边想边写,不消片刻,微黄的笺纸已经被挺拔秀丽的篆填满。她忽而想起,那年他就坐在她身旁看她写字,手中不老实的卷曲起她的鬓发,他“你很适合篆,篆挺拔而秀丽,正如你一般,刚柔并济,秀外慧中。”从那以后,除了奏折之外,她便只写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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