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賢者與少女 >第二十節:分別
    自波魯薩羅起始,耗時漫長的、屬於蘇奧米爾裔年青人的旅途在重新回到這裏之後迎來了結束。

    幾年的光陰對於長壽種而言不過打個盹便過去,但對於短壽的人類來說卻足以稱得上恍若隔世。

    見慣了帕德羅西顏色鮮豔的磚石混凝土精緻建築;又爲月之國那些特別的紙木房子留下特別的印象後,再回到這兒,回到這相對貧瘠許多人住的還不過是與千年前別無兩樣的樸素房屋的地方,咖來瓦內心的諸多感觸傳遞到身體上來,使得他久久地駐足不前,細細地看着自己生養長大的這片土地上每一處細節。

    故鄉這個概念本身就是在離去之後纔會萌生出來的。若從未曾離開的話,如今這會兒這種心境,眼看着處處熟悉又陌生的場景而記憶漸漸甦醒令人難以言喻的體會,便也不會存在。

    咖來瓦打從一開始便未曾有永遠追隨亨利走下去的念頭,即便共同旅行的這趟體驗對他來說非常珍貴,即便他如今確實十分尊敬這個人,也並不意味着他要走上和賢者完全一致的道路。

    在這一點上他自一開始就和米拉有所區別,洛安少女至今雖然已經能與賢者並肩作戰卻仍舊不明白自己想成爲什麼樣的人,而咖來瓦早早地就知曉了。

    人們因爲各種各樣的理由踏上旅途,有時候是爲了找尋某些東西的答桉,有時候是爲了逃避令人痛苦的事物。

    對他來說,這是一場發覺自我與堅定目標的旅途。

    有些時候事物的重要性是通過失去來獲得的,如果他就一輩子待在這個熟悉的地方過着熟悉的日常只跟熟悉的人們溝通來往,那麼他或許永遠也不會看清自己的位置。

    離開了,走出去了,才能意識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接觸的人多了,學會從別人的角度思考和看待自己,才能明白真實的自我到底是什麼樣的。

    進而明白自己真正想做,真正看重的事情。

    他不是揮劍之人,高大的體格沒有爲他帶來運用暴力的決心和意志,他不想成爲冒險者。

    他也沒有什麼榮華富貴的渴望,他對金錢的需求一般,日子過得去即可;他沒有成名的渴望,貴族們趨之若鶩的榮譽向他訴說無異於對牛彈琴。

    他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年青人,可平凡並不一定與庸俗畫等號,就像血統高貴富有之人也不一定優雅得體。

    他想記下這一切。

    旅途中的這些見聞,他們的思想,人與人之間的各種糾纏。那些波瀾壯闊的歷史,那些冒險,那些平凡。

    像古老北地祖先們所書寫的薩迦史詩一樣,他要把自己所處這個時代的人們的故事給寫下來。

    過去的他會被簡單的仇恨和敵意所驅動,在衝動這一點上或許直到如今也沒有很大的改變,但他也已經明白了這個世界不是那麼地非黑即白。那些正確的思想不一定能夠得到推進和接受;那些值得珍惜的知識會在無知的人手中被付之一炬。

    他不是偉大的賢者,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他能做到的,就是儘可能地把這些記下來不讓人們忘卻。

    或許就一個答桉、一個應該算是人生目標之類的東西而言這有些太過簡單和純粹,可若細細想來,他也從不是有多麼複雜的人。

    當咖來瓦講這些說出口時,他是有些猶豫的,他自己似乎也覺得這是個過於平凡而無趣的目標。

    但我們的賢者先生如是說:

    “那些身居高位者,爲了自己的目的往往喜歡把事物貼上各種高尚光榮的標籤,來讓其他人爲他們的利益賣命。在這樣的思想薰陶之中長大的人,常常會認爲自己爲了生活而賺錢爲了簡單的小目標活着是‘可恥的’‘胸無大志的’。”

    “但只要目的足夠高尚,口號喊得響亮,手段多髒就都無所謂了嗎?”

    “一個口口聲聲爲了大義卻屠殺了成千上萬自己同胞,穿金戴銀把自己的頭像印在金幣上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多麼高尚的貴族。”

    “和一個胸無大志卻堅持在日常生活中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不去傷害別人,盡其所能地幫助他人的平民——哪一邊是更值得讚美的,取決於立場也許會有很多相互衝突的答桉吧。”

    “不要爲自己的選擇看起來很平凡感到羞恥,好好生活並且有一個目標並不是什麼丟人的想法。”

    他這樣說,而年青人聆聽着這或許是最後的教誨,沉默良久後點了點頭。

    人們的內心當中總有自己的評判標準,農民和工人往往祈求安穩害怕失業或是歉收;而貴族與商人則希望財富與權力可以不斷髮展累積,越來越壯大,他們所渴求的是進步和變化。

    不論你去詢問哪一方他們都他們都會給出基於自己視角的正確的答桉,因爲這個世界上正確的答桉從來都不止有那麼一個。

    就像他們當初來到波魯薩羅是乘船,而這一次是走的陸路一樣。

    掌權者們總喜歡讓自己的答桉成爲普世價值觀,成爲唯一的正解——除了我們的宗教以外皆是異端;除了我們家系以外皆是篡位者。

    他們追求永恆,希望自己的答桉永遠成爲那個唯一的選擇。

    以愣頭青對賢者的信賴程度,若他說這樣不行而要求他繼續和他們一起旅行之類的,恐怕年青人即便有所猶豫最終也會同意吧。

    可他不會這麼做,即便掌握着對這個人幾乎像是父母長輩一般的影響力,他也不會去幹涉對方作出的選擇。

    選擇是由咖來瓦自己做出來的,這是最重要的一點。接下來這條路或許會很艱辛,但也要去相信他有這樣的意志去走到底。

    世界上不需要第二個亨利梅爾,因爲同樣的人也只會作出同樣的選擇。這是一柄雙刃劍,在好的那一面這意味着可以被信賴,而在壞的那一面則意味着一成不變。

    該說的話都說完,離別的時刻便悄然到來。

    路路和綾對於這裏生活的適應還需要時間,她們或許在之後會遇到許多的困難,但同樣地也會遇到那些願意伸出援手的人。

    即便那不是他,不是他們也沒有問題。

    “緣到了,自會再相見。”博士小姐是以和人的語言說出的這句話。

    新月洲哲學當中的‘緣’這種東西可以泛指一切人與人、人與物的聯繫與牽絆,它並不受當事人的心意左右,當‘緣’迎來盡頭之時不論多麼不情願與不捨,再強行維持下去也不會再如同之前那樣。

    因此這次離別並不需要挽留或者傷心。

    當緣再次到來時他們便自然會再相見,在那之前只需要祝願彼此安好便是。

    五人的團隊變回去了兩人一馬,亨利和米拉將資金當中足有1000帝國金幣的部分留給了咖來瓦他們,同樣留下的還有愣頭青堅持認爲自己已經沒有用處的祕銀大盾和那柄奇特的光戟和其它一些裝備。但預料到接下去帕德羅西帝國或許會動盪頻發的賢者和博士小姐堅持要他保留,因爲有一些可以應對危機的東西總比什麼都沒有要來得好。

    1月初的波魯薩羅港口結了一層薄冰,但厚度不足以影響船舶的航行。亨利和米拉再度踏上那座棧橋,沉穩而厚實的木板即便是如今體格碩大的米提雅踩着也不至於出現什麼彎曲。忽然記起什麼的米拉回頭看了一眼,慶祝當年這座棧橋落成的那塊木盾還掛在那兒,只是——

    “老師。”洛安少女拉了拉亨利的衣服,賢者順着她的示意轉過頭看去。

    上面的文字閃閃發光,而背景圖桉也泛着一層光澤。

    “好像有人在打理的。”她開口說着,褪色的盾牌得到了重新上色,就連被鑿掉的部分也被人用石膏仔細地填補抹平並且重新補上了欠缺的顏色。

    別名羣青的皇家地平線藍色與正宗拉曼字體相結合,修復效果好得看起來就像是新作的一樣,而來往的人裏頭有位中年大叔注意到他倆駐足觀看,便心血來潮地解答了起來。

    “是帕爾尼拉的城主大小姐出資翻新的哦,據說她非常喜歡這些歷史古物,對它們得不到有效的保養而憂心忡忡。”

    “哎,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大小姐,她本人也一定是位非常優雅知性的成熟女士吧。不過我們這樣的人應該是沒機會見這種大人物了,哈哈哈,可別介意別介意。”自顧自解說完又自顧自瀟灑地揮手走開的中年人穿着水手常見的輕便服飾,哼着小曲手裏頭還提着一個錢袋子,顯然是剛發了錢心情正好地準備去喝些小酒。

    “棧橋本身也修了。”賢者如是提醒着,地面上的木板明顯有一些顏色不同的部分。在多年風吹雨打之中老化變灰的舊木板和仍保留有新木色的翻新部分並列形成了斑駁的色彩,顯然即便在這看起來一成不變的樸素小鎮,他們不在時也有許多事物發生了變化。

    歲月在緩慢地流逝,時間比人們想象的更漫長,卻也總是比人們希望的更短暫。

    兩百年的光陰漫長到足以讓所有熟悉的事物大變樣,可一千年的帝國又比起山川大海而言如此地短暫。

    拿着長魚叉的水手們鑿破了冰面用來讓小船行駛,波魯薩羅的冬天大部分時日還不足以讓深水港徹底凍結,因此仍有商船來往。

    他們並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願意接受兩人一馬的商業駁船,在保留下來的數百金之中取出一部分用作船費後,賢者與白髮的少女很快地便登上了將要乘坐的帆船。

    “走吧。”

    “去見一見優雅知性的成熟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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