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世家遺珠 >49.他會娶她(四)
    “我曾經有一個女兒,比薇竹還要大上一歲。”李志庭說道,“小名叫做玉兒,她的醫術很好,要是和薇竹相比,略差上一分,在同齡人之中也算是翹楚。”

    說起過往的事情,彷彿也沒有太難開口,就像是久蓄水的水庫,開了一個小口,其中的水流就洶涌磅礴而出。

    沈逸風聽着李志庭的話,知道了她與夫婿伉儷,李志庭原本並不學醫,懷孕之後因爲想要調養身子,才接觸醫書,這一學,就學了出趣味出來,醫術也越發高明,雖然不曾在外行醫,在自家的宅院裏,也是給上上下下把脈看診。

    等到叫做玉兒的孩童漸漸長成,與她的母親李志庭一般,愛上了醫術。李志庭的夫婿是反對的,女兒家學什麼不好?幹甚要學醫術?只是拗不過小女兒軟糯的話語,終究是應承了下來。

    孫凝玉在十歲那年的時候,在外治好了到襄陽城遊訪的晉江候夫人,小小年歲名聲大震,便有人來孫府尋醫,孫凝玉的年歲畢竟小,有些病症不會醫治,就有李志庭來醫治,這般一來,李志庭也是聲名鵲起。

    一直到孫凝玉失手了。

    那是李志庭一輩子不會忘卻的回憶,混亂卻清楚,她以爲她說起當年的事情,會難過會憤懣,此時卻無喜無悲,神色淡淡。

    她對上了沈逸風的眼,他的神色也是淡然,擺出了聽故事的姿勢,面上並沒有憐憫等多餘的情緒。

    李志庭低頭呷了一口茶水,“她醫治死了人,我便攬了過來,誰知道還是被人知道了。用計讓玉兒與人肌膚相親。”她的聲音越發輕了,縹緲不帶一絲的煙火味道,“她已經有了未婚夫,誰知道被他瞧見了玉兒的事情,便要退親。她與未婚的夫婿是青梅竹馬,退婚的時候,他同我說,他們王府,早就受不了這般在外張揚的女子。既然玉兒與那瘸子有了肌膚之親,便讓玉兒嫁給瘸子。”

    “玉兒是我嬌養大的女兒,我怎忍心讓她嫁給那樣的瘸子。”李志庭說道,“更何況,一開始他得的就是花柳病。瘸子鬧了起來,鬧了兩日,夫婿與我是不勝其煩,甚至夫婿呵斥過我,若是我一開始不學醫,不教導女兒醫術,也不會有這檔子的事情。”

    言語是蒼白而無力的,沈逸風原本只是挺直了脊樑,這會兒倒是鬆鬆靠在了軟枕上,他不需說話,坐在他身側的李志庭也不用讓他開口說話。

    故事到此時也就戛然而止,“玉兒死了。”

    房間裏是一室的靜謐,嘩啦啦的風傳堂而過。沈逸風的心也被風吹得有些發涼。

    她爲什麼要說這個故事,李志庭的女兒玉兒,醫治死了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最後失去了姓名。她講這個故事是爲什麼,爲了李薇竹?

    原本心中如同平靜的湖面,李志庭說起當年的事情,如同微風起吹皺了一池湖水,而最後說到了孫凝玉之死,像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又像是所奏的古箏曲陡然到了高音,琴絃崩斷。

    李薇竹爲他的病付出了什麼?

    李志庭從淡淡的惆悵之中走了出來,就看到了沈逸風怔然的表情,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如此方便,不消講明,他便已經猜出她的用意。

    “你好好休息。”李志庭離開,而沈逸風的心跳有些驟急,李志庭的話無非是女大夫人生之多艱。

    李志庭想讓自己娶李薇竹?忽然而然這個念頭,讓沈逸風愣住。

    娶她嗎?想到了李薇竹的模樣,烏壓壓的先是少女的髮髻,繼而又成了婦人的髮髻,她瞳眸明亮嘴脣微翹,他瞬間心跳驟然急速,單手壓在了胸膛,血液在體內的涌動,就連腳趾頭處也是有血液沖刷着管壁,一蹦一蹦的,偏白的脣色也泛上了紅,給病中的蒼白的沉色,增添了一抹血氣。

    他怎麼能娶她?並無媒妁之言,她還是謝家的女兒,他已經與謝家謝薇梅退親,娶李薇竹又算是什麼事?只是想到她淺笑的模樣,被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相擁在懷,便有心中不自在的感覺。

    他怎能不娶她?李夫人也說,他應當護住她,媒妁之言在父親那裏並不是問題,畢竟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似乎也沒什麼不可。

    他怎好娶她?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不過是摺子戲,或是妖豔或是賢惠的女子,回報書生,怎有男子以身相許,娶了女子?

    “你怎麼了?”

    女子柔軟的聲音響起,沈逸風從自己的遐思之中掙脫而出的時候,便看到了李薇竹的臉。他被嚇了一跳,身子略略後仰,就被李薇竹伸手接住了他,“怎麼了?”她的聲音含着憂慮,兩條秀氣的眉毛因爲剛剛自己的動作攪成了一團,“你沒事吧,你是不是發燒了?”

    女子的手掌透過薄薄的夏日衣衫碰觸到他,沈逸風可以感受到女子柔荑,沒生了那遐思之前,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君子坦蕩蕩。生了那迤邐的心思,便有些心虛。

    李薇竹不明白沈逸風的心虛,只見着他白淨的面上微紅,脣色泛紅如豔豔桃花,手背碰觸他的額頭,“你又生熱了?不應該啊。”

    “我沒事。”沈逸風說道,他的身子僵直,濃密的睫毛緩慢扇動。

    李薇竹也收回了手,“你是不是累了?”李薇竹雙手按在了沈逸風的肩上,讓他僵硬的身子躺在軟榻上,“剛剛李夫人同我說,你好似不太舒服,讓我進來看看。”

    沈逸風想到李志庭的話,神色複雜,半晌開口道:“我沒事。”

    李薇竹觀其神色,並未見不妥之處,只有他的聲音略略有些沙啞,從旁邊的小兀子上端起了茶盞,給沈逸風,“你要不喝點水?嗓子似乎有些乾澀。”

    原本沈逸風已經躺下,此時復又緩緩起身。他一邊喝水,一邊想到剛剛心裏的那個主意,一邊看着李薇竹。

    那雙如寒潭般的眸子看着自己,李薇竹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若芙蓉一般,等到沈逸風喝完了水就接了過來茶盞,“你要不早些休息。”說完想要站起身子。

    “李姑娘。”沈逸風抓住了李薇竹的手。

    之前沈逸風從來都是抓着李薇竹的衣袖,此時則是精準的抓住了她的手。

    兩人的心中皆是一怔。

    女子的手相較於男子而言小了許多,她的手心雖然有些薄繭,到底比自己的手要來的柔軟,沈逸風抓着她的右手的拇指便忍不住在她的掌心中摩挲一下。

    原本如同芙蓉一般的面色已經全然漲紅,李薇竹像是觸電一樣,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來,結結巴巴說道:“沈公子也應當累了,我先走了。”

    沈逸風被李薇竹的手猛地一帶,扯動了腹部的傷口,口中溢出悶哼之聲。

    李薇竹不過堪堪走了兩三步,就轉過了身子,“你沒事吧。”

    因爲害羞,她的面色已經紅的如同晚霞一般,一雙溫柔的杏眸也被羞意燒得瀲灩如波。

    “我沒事。”沈逸風長吐一口氣,因爲疼痛,他面色一白,倒是壓住了他面上同樣因爲羞澀而起的血色。

    李薇竹猶豫開口:“我幫你看看傷口罷。”

    怎麼看傷口?他傷在腹部,只有寬衣解帶了才能夠讓李薇竹看病。所以李志庭的故事的含義,是告訴他,昏迷之中他已被她看過,讓他娶她?

    以爲猜到了李志庭的話裏的含義,沈逸風輕輕開口,“李姑娘,我沒事,不用看。”

    “那就好。”李薇竹鬆了一口氣,剛剛被沈逸風那般一抓,面上燒得不行,只想要快點離開,“那我先走……”

    “李姑娘。”

    “恩?”李薇竹奇怪的應了一聲,“還有什麼事情?”

    “我娶你可好?”

    他要娶她?

    李薇竹被沈逸風的話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開口,“你在同我說笑?”她的心有些亂糟糟的,最柔軟的角落裏又像是升騰起來了一點甜,到了口中都帶着醉人的甜滋滋的味道。

    “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身上的傷也是姑娘治好的罷。”沈逸風略一沉吟,擡眼看着李薇竹,“在下先前雖有婚約,但是已經退親,婚事我是可以做主的。”

    她對他有恩,所以他要娶她?

    那點甜意在口腔之中就成了苦澀之意,“不用。”李薇竹搖搖頭,她不需要他用報恩的方式來娶她。

    沈逸風知道女兒家都是矜持的,李薇竹的拒絕他並不意外,若是李薇竹有長輩,他此時更合適的應當是同她的長輩交談。只是因爲那一日的大雨滂沱的下午,他也知道了李薇竹的身世,和祖父一塊兒相依爲命,祖父去了之後,就離開了寨子裏。祖父已經去了,李薇竹也不準備認謝家。

    李薇竹的親事,目前來看她自己就可以做主。

    “在下是真心實意求娶姑娘。”

    “我也是真心實意拒絕你的啊。”李薇竹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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