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李執方的音調陡然變高,而後伸手指着河北的方向,微微眯着眼睛說道:“但王元逵三人若不蠢的話,就絕不會硬闖”
“那若是他們事先買通了潼關守軍呢”石雄緊接着問道。
話音方落,只聽崔鄲斷然說道:“不可能潼關防禦使若還做了別人尚有一絲可能,但周墀......”
崔鄲看了看石雄,“是絕不可能背叛朝廷的”
“崔使君所言不錯,以周墀的性情,怕是死也做不出這等事來”李執方插話道。
見二人不說話,李執方再度說道:“所以既然河朔的兵馬敢入京,那便是說有足夠理由讓周墀放行,而這個理由......”
此時只聽崔鄲幽幽說道:“天子有難”
李執方點了點頭,將目光移向了石雄。
石雄的面色逐漸變得無比凝重,自己的年齡大了,只求固守一鎮安穩養老,着實不像摻和到這趟渾水中來,但眼下的情形卻似乎又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
石雄又將目光望向了崔鄲,眼神中盡顯猶疑之色。
只見崔鄲眉頭緊蹙,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儘管李執方所言頗有幾分道理,但無疑,這依舊是一場豪賭,對於崔鄲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天子是誰並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是自己這後半生能不能安然度過。
崔鄲的心態或多或少都代表了大多數藩鎮的心態,對於絕大多數藩鎮來說,天子更多地像是一種儀式感的存在,只有手中的權利纔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但求一鎮終老,然後儘可能多地位自己謀求一些利益,這已經成爲大唐帝國諸多藩鎮中不言而喻的祕密。
“此前關於各進奏院的呈報,想必二位使君都已知道,京城以及皇城的戍衛已全部換成了金吾衛,兗王主理朝政,顯然仇士良是想擁立兗王登基,但仇士良卻依舊守在驪山不肯回京,這又說明了什麼呢”
李執方不緊不慢地說道,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崔鄲。
“那又如何既然陛下已龍馭賓天,自然便須另立新君”石雄反問道。
“呵呵......”李執方隨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說道:“既然陛下龍馭賓天,那麼仇士良爲何遲遲不肯回京”
“莫非......”崔鄲擡頭看着李執方,“陛下......還活着......”
“只有陛下還活着才能讓仇士良如此忌憚也纔有勤王一說”
崔鄲隨即又問:“但若果真如此,那麼河北三鎮的兵馬又如何得知觀其動向,似乎早已洞悉一切,若非事先得知真相,那麼又是誰提前告知的呢而且以王元逵、張仲武、何弘敬三人之奸猾,平白無故又怎會冒險勤王佯做不知、坐山觀望豈不是來得更周全些”
崔鄲也好,李執方也罷,自然不會知道李湞在此事中所起到的作用,更不可能知道李湞的真實身份。
不過儘管李執方並不清楚仇士良留在驪山真正的目的是李湞,而非其自認爲已經被釋遠殺死的李忱,但這卻並不妨礙其作出自己應有的判斷,至少李執方說出了一個事實。
有些時候,只要形勢正在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發展,真相便永遠沒那麼重要。
而現在從崔鄲和石雄臉上的表情來看,李執方知道,他們心中或許已經做出了一些選擇。
儘管這個選擇也許並不是自己所期望的全部,但這對自己來說已經足夠了。
“哈哈哈哈......”李執方肆意地大笑着,甚至笑得彎下了腰,臉色漲得通紅,如瘋似癲。
崔鄲與石雄見狀皺了皺眉頭,但卻都默契地沒有開口說話,只靜靜地望着舉止近乎誇張的李執方。
李執方笑了很久,直到涕淚橫流,直到髮髻凌亂。
崔鄲與石雄也看了很久,直到李執方挺直了腰、抹乾了眼淚。
“二位使君可知陛下爲何會將盧鈞調離昭義,又爲何會讓李某人接任他的位子”
李執方的神態終於恢復了正常,但表情卻顯得極爲神祕。
方纔李執方毫無來由的大笑,本就使得崔鄲與石雄二人心中疑竇叢生,現在經此一問,二人似乎隱隱猜到了什麼。
不待二人說話,李執方緊接着向京城的方向遙遙一拜,同時口中說道:“陛下乃千古明君也”
李執方深諳詭辯之道,自然明白一個道理。
有時候悔意不明的一句話,要遠比直截了當更讓人恐懼,尤其對於崔鄲、石雄這樣浸淫官場數十載的老狐狸,更是如此。
聞言之後,崔鄲與石雄面面相覷,而後只見崔鄲輕輕點了點頭,臉上略帶着些許無奈。
一旁的石雄在不經意間,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也只剩了唯一的一個選擇。
“既然如此......”崔鄲看了看李執方,又看了看石雄,而後撫須笑道:“身爲大唐臣子,理應爲國盡忠,還請李使君代爲轉告成德王使君,老夫這河中五州必當開關相迎”
石雄緊接着說道:“河陽鎮三城五州,願保王師一路西進”
......
河北,相州。
王元逵坐鎮于軍帳之內,兩側則分別是張仲武之子盧龍留後張直方、何弘敬之子魏博軍副指揮使何全皞,以及三鎮派出的各級武將,而王紹懿與其兄王紹鼎赫然在列。
這是河北三鎮第二次以聯軍的形式出現在天下人的面前。
同樣是西進入京,與上一次安史叛軍截然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代表的是天子、是王師。
河北,從來都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地方。
自趙武靈王開始,這裏便已被打上了驍勇驕縱的烙印,這裏是遊牧民族和漢人血液交融之地,亦忠亦奸、亦正亦邪,在河北的土地上被髮揮得淋漓盡致。
爲奸,可弒君謀逆;
爲忠,可精貫白日
長安,我河朔三鎮來了